他嘴角抿著略有點兒上揚,那樣輕輕的對著我微笑,眼神溫和,笑容裏帶著我熟悉的壹點兒靦腆、隱忍和睿智,還有壹種我說不上的決然和超脫。
仿佛就在我面前。
這笑容卻是永訣!
我端詳著他的遺像,在緩慢的哀樂和解說員悲痛的悼詞裏,淚如雨下。
送葬的大廳站滿了人。
我慢慢地走過他的靈柩,將壹束白菊花輕輕地放在他的頭前,我望了他最後壹眼,似乎還是那麽溫和、微笑。
這微笑將是它刻在我記憶裏永遠的定格。
我仿佛突然醒來。
他走了!
永遠地走了。
從我身邊。
永不再回來。
他自殺身亡,年僅49歲,大學畢業,年薪20萬,是我們單位技術極高、受人尊重的首席工程師。
聽到死訊的那壹刻,我驚呆了!懵在那裏頭有些暈旋,神情恍惚。
我第壹次經歷身邊的人自殺身亡。
那天是周壹。周六的時候他給我打電話安排我們化驗室做幾批檢驗任務,語氣溫和,自然。他還給其他同事打了幾個電話安排工作,甚至在周日死前壹個小時還給單位調度打電話安排車輛事宜,沒有任何人察覺到他的任何異常。
我們無法判斷和想象他的死因,警官也未給出任何異常的結論。
死者壹個人在家服藥自殺。藥物是他自己配制的,他精通化學,警官說這種藥物可以使人在幾個小時內無痛身亡。所有藥物均不是單位提供,他考慮到使用單位藥品會給我們造成連累和麻煩。
留下寥寥幾字遺書!
告別家人、單位同事。死亡與家人、單位無關。
所有的跡象均證明此人精心的策劃與實施了自己的這場死亡,死之前很冷靜,沒有打擾任何人,安靜的與這個世界告別。
我不知道他怎樣有著如此巨大的勇氣和信念,對死亡毫無畏懼,對生者毫無糾結,對親情置若罔聞,對這個世界毫無留戀。
他為人謙和,誠懇,工作認真努力,孩子家人亦並無異常。我們從未看到過他臉上有痛苦和悲傷,聽到他喊心煩,壹向是我們和他抱怨,和他嚷嚷,然後他寬解我們。
他永遠微笑,輕言細語。
我知道他讀過很多的書,涉獵很廣。
他的孩子和妻子都不在身邊,節假日和年假探親時相聚,平日裏壹個人居住,平常和同事、朋友喝酒閑侃的時候不多,但很幽默。
最大的嗜好是釣魚,經常壹個人釣魚,壹釣便是壹天。
我想起那次到他家取文件,進屋壹看,墻是白的,電視後面的背景墻做了簡單的造型,但也是白的,只是兩側用了壹點點咖色的玻璃來搭配,沙發是乳白色,地板是乳白色,桌椅是白的,連套都是白的,幾件簡單的家用電器還是白的,只有壹架子的書露出些人間的色彩來,屋子裏多余的和修飾的東西幾乎沒有。我驚呼,這大老爺們的家簡直太幹凈了!
當時我逗他說:“越是頭腦簡單的人越是需要點綴和填充,而頭腦復雜的人則對簡潔有著特殊的心理需求。我呢,花裏胡哨,壹看頭腦簡單,妳呀,太復雜,深不可測喲!”他只是笑了笑。
我去美國得瑟回來,得意的把我做的圖文兼貌的ppt文件用單位的“飛秋”軟件傳給他看,末了,他送給我壹副對聯兒:乘銀鶴,穿雲霄,環宇西遊看世界;觀峽谷,戲賭城,感嘆人生多不平!橫批是到頭來加減乘除均為零。好好生活吧!
當時我並未感嘆,今日在心裏吶喊:為何沒有到頭兒就把自己歸了那個“零”呢?而告慰我的卻是明明白白的“好好活著”?
他的死,成了我的壹個謎,也成了大家的壹個謎,至今,亦無人揭曉。也許只有他自己曉得,抑或上帝知道吧?
我不知道該如何評議他的死,又如何來警示後人,亦不再探究他的死因。只願他的靈魂能安息。
我邁出了火葬場的大門,原來生與死僅僅是這壹門之隔。
我長長的吐了口氣,望向頭頂的太陽,它耀眼的光芒告訴我:? 太陽每天都是新的,無論如何要好好活著!
好好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