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鐘敏
壹個
從山腳下的警備連出發,沿著南坡爬山,擡頭望去,路就懸在頭頂。這條布滿巖石和泥濘的小路兩旁覆蓋著壹人多高的茅草。老班長重重踢了壹腳,用手擦了擦額頭的汗,回頭看了壹會兒。山的東面和南面是壹望無際的大海,老班長四處張望,海面上有很多漁船。此刻,這些漁船正在工作,捕撈各種海鮮。
我們的崗位在山頂,站在山頂的四周,極目遠眺,浩瀚的東海壹望無際,壹望無際,與海天相連,帶著耀眼的藍色。回望西方,海面上島嶼連綿,漁船成群。舟山群島真的很特別。舟山群島,曾經是壹個神秘的地方,是許多軍隊的駐地。我服役的部隊就在這裏,壹個背靠山面向海的小海灣。
在我來之前,我對這個地方壹無所知,也不知道有這麽壹個島。和我壹起來的同誌們大概都不知道海中央有這麽壹個小島,而且離陸地很遠。它花了這麽多的船,這麽長的車和這麽長的路要走。帶領我們的部隊首長說,這裏是舟山群島著名島嶼岱山。我們駐紮的地方是壹個叫昌圖的島,隸屬岱山縣。島上除了駐紮的兵營,還有壹些散落各處的漁村。
這座山名叫大龍山,是這個島的最高峰。我們輪流站崗。我常常想,站崗也是壹種幸福,可以看大海的浩瀚,海天壹色;還可以聽聽大海的聲音。但是晚上恐怕就輪到我站崗,讓海風壹個人吹了。這壹刻,我會把鋼槍緊緊握在手裏,仔細搜索各種侵入我眼睛的目標,有很多種信息滲入我的耳朵,甚至刷到我的頭發。有時,突然,壹束光會從礁石上跳起來,升到空中,然後“噗”的壹聲爆炸。我非常害怕。在我換崗的時候,經驗豐富的老兵笑著說,別怕。這是壹顆照明彈。但是沒有人告訴我這是怎麽回事,直到我離開兵營和小島。
我們軍營所在的地方叫大龍潭。壹排排低矮的營房,前面是操場。過去,海邊有壹座懸崖。懸崖邊上是我們的炮兵陣地。幾門大炮面朝大海,時刻瞄準入侵的敵人。通往軍營的必經之路全是鵝卵石和泥土,路邊長滿了茅草和松樹。離軍營門口幾百米的地方,道路兩旁種著劍麻植物。這些葉子堅硬如鋼刺的植物可以開出溫柔的象牙色花朵。白天,除了我們訓練的聲音,營房裏幾乎安靜到只能聽到海風吹過的聲音。夜晚,大海像壹個鼾聲如雷的老人,海浪拍打著懸崖,聲音大得讓人睡不著覺。老家父母來探親,住軍營,不到兩天就吵著要回家。他媽媽說她聽到“華!”嘿!“海浪的聲音,我睡不著。看營房前的巖石和懸崖,海水與它們碰撞產生的波浪。我們笑著說,我們習慣了海浪的聲音,我們覺得很好聽。
二
這是壹片波光粼粼的鹽場,每天總有幾個戴著頭巾的女人在陽光下勞作。壹個小灣和壹個海堤阻斷了大海和海灘之間的聯系。經過改良,這片海灘變成了壹片鹽田。漁村裏所有強壯的勞動力都去捕魚了,只留下老弱病殘和婦女。傳說女人不能上船捕魚,就把村裏的事都留下來做。漁民即使捕魚回家,也不涉及家務和村裏的事。
我喜歡這個鹽場,它由許多方形的鹽田組成。壹些鹽田已經被小山壹樣的鹽填滿;有的已經是白花花的壹片;壹些鹽田剛剛被海水填滿。我經常在休息日和幾個老兵偷偷出去。退伍軍人去漁村和小姑娘聊天,或者請漁民買便宜的海鮮幹貨送給老家的親戚。而且很多時候,我總是在鹽場邊看,有時候壹呆就是壹整天。我內心崇拜太陽,對大海充滿敬畏。苦澀的海水已經被陽光溫柔地撫過,用不了多久就變成了人們離不開的海鹽。我對那些努力工作,戴著頭巾的女性充滿了敬佩。她們比大陸的女性承受了更多的負擔。他們照顧老人和孩子;他們織網、種地、曬鹽;她們要做很多漁村男人不做的事情,甚至她們還要蓋房子。他們幹所有的重活,比如搬石頭,擡預制板,砌磚,加瓦。他們心裏只有壹個願望,男人出海打魚能平安回來。
漁民回來的時候,漁港裏有很多桅桿,直插雲霄,空氣中彌漫著魚蝦的味道。壹筐筐帶魚、黃魚、墨魚、大螃蟹、大龍蝦和許多不知名的海鮮被卸在碼頭上,送進冷庫。
昌圖島最大的冷庫位於楊梅坑山谷。楊梅坑谷,壹個小漁村,在昌圖島的東面,妳可以看到清晨升起的第壹縷陽光。在海天交界處,太陽躍出的那壹瞬間,鮮紅的圓輪下仿佛掛著晶瑩的水珠。壹卡車的海鮮在漁民返鄉時從早到晚的運送,經過加工後再從冷庫碼頭配送到世界各地。當時,楊梅坑谷被稱為“東海明珠”。
在我的記憶中,漁夫是慷慨的。軍營離碼頭不遠,大概三五十米。當漁船回來時,全村人都歡欣鼓舞。我喜歡這個場景。我時不時去看熱鬧。幾個老兵還會和漁民套近乎,給他們幾包“五壹”牌香煙,獎勵是壹筐海鮮,或帶魚,或螃蟹。墨魚肯定是不要的,漁民也不會給墨魚,因為墨魚裏面有很黑的墨汁,老兵不會洗,不然洗不幹凈。對於這樣的情況,老兵們會自豪地稱之為:軍民情誼深。
三
雷聲此起彼伏,閃電亮得可怕,島上的雷雨特別猛烈。壹聲急促的口哨聲把我們從夢中驚醒。“緊急集合!緊急集合!”不到五分鐘,我們所有的戰士都輕裝在軍營的操場上。公司負責人壓低聲音說:我接到命令,海灣鹽場的海堤被海水沖毀了,所以我甚至趕去幫忙。
卡車載著我們,在崎嶇的山路上顛簸前行。
雨越來越大,海堤的缺口在壹點點擴大。我們站在海堤大壩上,不知所措。洶湧的大海隨時會淹沒這個鹽場,甚至仿佛要吞噬美軍士兵。久而久之,公司負責人也拿不定主意。這時,壹個在部隊呆了幾年的老兵站起來說,妳看我。他從車裏拿出壹捆繩子,把自己綁在壹端,然後把繩子的另壹端交給壹名士兵,跳進了水流中。
老兵終於在大壩的另壹邊登陸了。他把繩子固定在壹塊大石頭上,喊道:讓我們抓住繩子跳進急流。我們依次聽著,從大壩的壹頭到另壹頭,抓著繩子組成人墻阻止海水湧入。雖然作用不大,但是減緩了水流的沖擊。其余士兵跳到人墻後面,填石頭,埋沙袋。排在人墻裏的士兵唱著雄壯的軍歌,在這片鹽場,在這片海堤,在這雷雨大風的午夜。
快到黎明時,我們終於堵住了海堤的缺口。風平息了,雷電也停止了狂舞。我們筋疲力盡地回到營房,許多士兵都睡著了。這似乎註定了今晚會讓我們不安,堅強,感動。壹個更令人難忘的消息來自山頂郵報。原來戰士們都去搶海堤了,只剩下值班的戰友。這位高大的戰友在山頂崗哨堅守崗位。山頂的雷電可能更厲害。壹聲炸雷居然把這個戰友打倒了。直到換崗的時候,另壹個替換的戰友才發現。此時,他的左半邊已經被雷電燒傷,躺在哨所前的地上,無法動彈,昏迷不醒。他手裏的鋼槍依然握得緊緊的,別人的手指都伸不開。在部隊醫院醒來,第壹句話就是,接班的同誌來了嗎?搶海堤的同誌回來了嗎?在場的同誌都流下了眼淚。
第二天,鹽場所在的當地漁村派幹部給我們送來了很多海鮮慰問品。村裏的女民兵幾乎都來營房了,把我們換的衣服褲子鞋襪都徹底洗了壹遍。這壹天,海天出奇的藍,海風吹來壹陣涼風。
四
剛到岱山的時候,我在壹個不知名的碼頭停了下來。我只看到了遠處的海,島外有壹個島。我們無法感受岱山的全貌,只是聽說岱山是壹個大島,被稱為“蓬萊仙島”。讀書的時候,壹讀到“蓬萊”二字,心中就會產生無限遐想。是神仙居住的地方,是海上的仙山。我以為我會在這個叫“蓬萊仙島”的地方駐紮幾年。我覺得很幸運,我能和神仙住在壹起。至少在這個仙島上,妳可以呼吸壹些仙氣,享受壹點仙味。
壹個點名把我從思緒中拉了出來。我被塞進壹艘船頭登陸艇,繼續我顛簸的海上旅程。
我們著陸時天已經黑了。我迷迷糊糊的不知道在哪裏,軍用卡車拖著我們來回走了很久。我們這些沒出過遠門的小少年,好奇又累,忍不住睡在壹排平房裏。
第二天,我們發現了壹個遠離陸地的小島,四周是茫茫大海,小島在大海中央非常孤獨。似乎沒人抱怨,但大家都覺得很好玩。看著這完全陌生的環境,有些戰士莫名興奮。島上雖然荒涼寂寥,但山上幾乎全是石頭和茅草,還有幾棵松樹,也是低矮成林。
經過幾個月的新兵訓練,我大概可以稱之為軍人了。於是,我來到了名為昌圖島的最高峰大隆山腳下。讓人覺得有點大的大龍潭,其實是大龍山腳下的壹個小海灣。在這個小海灣,我開始了我的軍旅生活。
我記得這條路壹直沿著海邊,穿過幾個海灣到達島的中心村莊。這條泥濘的荒野小路被雜草和矮松包圍著。偶爾有壹些鳥,大部分我叫不出名字。看到有人經過我不會害怕,但他們隨時會飛走。那時候經常出去在軍事機關工作,給其他同誌買壹些生活用品。這條路我不知道來回走了多少次。我想我熟悉路外大海的習慣。我會伸出舌頭,打海風的味道。在這些來來往往的日子裏,我認識了島上的漁村,認識了漁村裏的很多人,也認識了讓我終生難忘的顏。有時候,我發現我在快速成長,我在遠離青春。
我沿著彎路往回走,經過壹座山脊,看到了我的營房。道路兩旁,有壹排劍麻,長勢強勁。這壹刻,每壹棵劍麻都長出壹根高高的劍撚,乳白色的花朵,在陽光下溫柔而燦爛。
我們不知道劍麻的名字。副連長的妻子說,這種花叫“白掌花”,戰士們都這麽叫。副連長的老婆很漂亮,是個才女。她探親回來後,在雜誌上發表了壹篇文章,描述了壹群年輕士兵在遠離大陸的荒島上駐守海防的事跡,令人感動落淚。文章的標題是白棕色的花。我們都知道她寫了誰。我們把它傳來傳去,讀了幾天。我們看到副連長眼裏含著淚,臉上帶著微笑。
五
記得茅草雕零的時候我們離開了大龍潭、昌圖島、岱山。出海的漁船回到了漁村,魚蝦的味道飄得滿天都是。魚蝦的味道隨著海風吹過營房,很像我們即將離開的悲傷。我似乎記得海風的顏色,藍色和藍色。我記得那被風吹得傾斜的茅草,那大海被風吹皺的寧靜,那海風中披著風衣的大炮的尊嚴,和以前的場景沒有什麽不同。我們默默地註視著每壹個營房,每壹件東西,每壹條隧道,甚至每壹片通往營房的劍麻。在這海風中,我們壹遍又壹遍的打掃著我們習慣的地方,心裏清楚,騰出來的營房會慢慢變得貧瘠。
我們知道,在這座大龍山下的軍營生活已經永遠結束了,雖然不放棄也無能為力。我們從哪裏來,就從哪裏回去。這樣的海風很快就會成為我們壹生的永久記憶。
軍用卡車壹啟動,我們就迅速上車,背著和來時壹樣的背包,只是摘下了帽徽和領章,身份從參軍變成了退伍。幾個漁村的姑娘來給我送行。他們中的壹些人擦了擦眼淚,揮了揮手。閻沒來。我坐在卡車的最後壹排,面朝大海,拉下帽檐遮住臉,心裏滿是苦澀。
這是我第壹次認識顏。
朦朧的感情發生在甜蜜的季節,雖然時過境遷,我還是忘不了。在我的很多夢裏,都會有在岱山小廠坑集訓期間發生的事情。我時常想起當時經歷的壹個年輕而浪漫的故事,這個故事壹直深埋在我的潛意識裏。
“去東沙!”
“嗯!”
“第壹次?”
我覺得自己笨得像個木瓜。的確,我有點害羞。我是壹個很內向的人,不善於在陌生人面前表現自己,尤其是壹個小女孩。我的這個缺點壹直困擾著我,以至於影響了我的生活,我也壹直沒有什麽成就。
她做了自我介紹,我知道了她的名字。她帶我參觀了岱山這個著名的漁城。在壹個充滿漁家風味的小鎮,我第壹次嘗到了真正的海鮮,正宗,淳樸,親切。
第二次是意外。我在岱山培訓了六個月。我喜歡在空閑時間去散步。在鐵板沙相遇,現在叫“鹿青蘭沙”,是岱山壹個很有意思的沙灘。我們都覺得有緣,在沙灘上散步,聊了很多。心裏感受到的生活,理想,理念,很接近。她告訴我岱山很多美麗的地方,包括磨心山。但是直到我離開之前,我終究沒有去過磨心山。後來有人告訴我,摩心山其實叫魔山,但我壹直不知道到底是摩心山還是魔山。
也許是第三次。我發現她原來是昌圖人,在壹次軍民聯防活動中又見到了她。我壹直在想,她笑了,我去岱山培訓,她當然也可以學習。她的笑容讓我心蕩神馳,那種舒適感淹沒了我的全身。
我去過燕的家壹次。這是紅薯成熟的季節。漁村裏幾乎都是石頭砌成的低矮房屋,門很幹凈,屋檐下掛著壹些魚幹。副連長、老班長和我壹起來到村裏。她的母親,壹個能幹的村婦女主任,不知什麽原因泡了兩杯茶,和副連長聊了聊,大概是軍民聯防活動中要做的事情吧。我坐在她旁邊,顏看我不好意思,就切了壹個紅薯遞給我。突然,副連長說:“為什麽只有兩杯茶?蕭聲地瓜甜嗎?”我迫不及待地找了個洞鉆了進去,顏的臉隨著飛了起來。
年輕而朦朧,我們之間有壹種說不出的感覺。如果不是因為軍隊縮編,或者是我沒有堅持壹些軍隊的規矩,那麽我和顏的故事也許就完整了,但這只是如果,這個世界上沒有如果。
最後,我們的故事被風吹走,沒有結局。
軍用卡車停在碼頭,船還沒到,我們就在周圍等著。在軍營裏和漁村的小姑娘告別的時候,那個愛笑的姑娘給了我壹個包裹,告訴我這是顏送給我的禮物。我找了個安靜的地方,把它拆開了。除了壹點海鮮,還有壹張紙條:“原來到處都是紫色和紫色,好像都是付給破井的。”今天天氣很好,對任何人來說都是壹種享受。“暮色蒼茫,雲青亭榭,風雨片,煙浪畫船,金平人尤看此羞……”看著文字,我心裏壹陣難過,仿佛看到她站在海邊眺望,孤獨而淒涼。
六
壹直想找個機會回去。30多年了,現在看那些朋友發來的海的照片,或者舟山群島的資料,我都覺得要回去,看看岱山,看看昌圖,看看島上的漁村,看看閻。當我是壹名士兵時,我沒有意識到那片海和那些島嶼對我的生活有多麽重要。就像壹些美麗的雲。我以為絢爛過後會隨風飄散,不留痕跡。但我錯了。這些年來,我其實發現自己在壹步步滑向我的思想。記憶越深,思念越深。雖然我壹直生活在生我養我的家鄉,但我有自己的鄉愁。但對於壹個只呆了幾年的地方,畢竟留下了壹段屬於自己的青春。岱山還是壹個更小的區域——昌圖,成了我心中的第二故鄉。
最後,我回去了。三十多年沒回岱山了。很多地方已經不再熟悉,變化也很大,但很多新的變化在記憶裏還是有些陰影,比如海風的味道,終究還是縈繞在腦海裏。
岱山要建壹座跨海大橋。
我們連隊曾經在昌圖和大龍潭舉辦過戰友聚會。
岱山的壹個朋友在視頻裏很生氣地跟我說,還發了幾張目前情況的照片。
我們連隊的營地真的很冷清,柴火茂盛,營房破舊,路上的劍麻已經不存在了。只有營房前壹望無際的大海,大海依舊蔚藍,巖石倔強,景色未變。也許是他們見證了我們的青蔥歲月。
畢竟我沒有去過昌圖,那個我心目中的聖島。有個朋友,聽到小燕子的消息,得知她的生活挺好的。偶爾會有壹種想去看看她的想法的沖動,但是礙於我們現在生活的平靜,只能在心裏保留壹個想法。我和顏只是在時間的曠野裏偶然相遇,也是壹種緣分。現在也許我們都在祝福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