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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川小記（賈平凹）
我們五人，皆關中漢子，嗜好辣子，出門遠走，少不得有個辣子瓶兒帶在身上。入了四川，方知十分可笑。第壹次進了飯店，見那紅油素面，喜得手舞足蹈，下決心天天吃這紅油面了，沒想各處走走，
才知道這裏的壹切食物，皆有麻辣，那小吃竟壹頓壹樣，連吃十天，還未吃盡。終日裏，肚子不甚饑，卻遇小吃店便進，進了便吃，真不明白這肚皮有多大的松緊！常常已經半夜了，從茶館出來，悠悠地往回走，轉過巷口，便見兩街隔不了三家五家，門窗通明，立即顎下就陷出兩個小坑兒，喉骨活動，舌下沁出口水。燈光裏，分明顯著招牌，或是抄手，或是豆花面或是蒸牛肉，或是豆腐腦；那字號起得奇特，全是食品前加個戶主大姓，什麽張鴨子、鐘水餃、陳豆腐什麽的。揀著壹家抄手店進去，
店小極，開間門面，中間壹堵墻隔了，裏邊是家室，外邊是店堂，鍋竈盤在門外臺階，正好窗子下面。丈夫是廚師，妻子做跑堂，三張桌子招呼坐了，問得吃喝，妻子喊：“兩碗抄手！”丈夫在竈前應：“兩碗抄手！”妻子又過來問茶問酒，酒有瀘州老窖，也有成都小曲，配壹碟醬肉、香腸，來壹盤胡豆、牛肉，還有那怪味兔塊，調上紅油、花椒、麻醬、香油、芝麻、味精。酒醇而柔，肉嫩味怪；立即面紅耳赤，額頭冒汗。抄手煮好了，妻子隔窗探身，壹笊籬撈起，皮薄如白紙，餡嫩如肉泥，潤化渣，湯味渾香，麻辣得唏唏溜溜不止，卻不肯駐筷。出了門，醉了八成。搖搖晃晃而走，想那神也如此，仙也如此，果然湧來萬句詩詞，只恨無筆無紙，不能顯形，回旅社臥下，徹夜不醒，清早起來，想起夜裏那詩，卻蕩然忘印，壹句也不能做出了。
豐子愷《吃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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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應該說飲，或喝。然而我們南方人都叫吃。古詩中有“吃茶”，那麽酒也不妨稱吃。說起吃酒，我忘不了下述幾種情境：
二十多歲時，我在日本結識了壹個留學生，崇明人黃涵秋。此人愛吃酒，富有閑情逸致。我二人常常***飲。有壹天風和日暖，我們乘小火車到江之島去遊玩。這島臨海的壹面，有壹片平地，芳草如茵，柳陰如蓋，中間設著許多矮榻，榻上鋪著紅氈毯，和環境作成強烈的對比。我們兩人踞坐壹榻，就有束紅帶的女子來招待。“兩瓶正宗，兩個壺燒。”正宗是日本的黃酒，色香味都不亞於紹興酒。壺燒是這裏的名菜，日本名叫tsuboyaki，是壹種大螺螄，名叫榮螺（sazae），約有拳頭來大，殼上生許多刺，把刺修整壹下，可以擺平，象三足鼎壹樣。把這大螺螄燒殺，取出肉來切碎，再放進去，加入醬油等調味品，煮熟，就用這殼作為器皿，請客人吃。這器皿象壹把壺，所以名為壺燒。其味甚鮮，確是侑酒佳品。用的筷子更佳：這雙筷用紙袋套好，紙袋上印著“消毒割著”四個字，袋上又插著壹個牙簽，預備吃過之後用的。從紙袋中拔出筷來，但見壹半已割裂，壹半還連接，讓客人自己去裂開來。這木頭是消毒過的，而且沒有人用過，所以用時心地非常快適。用後就丟棄，價廉並不可惜。我贊美這種筷，認為是世界上最進步的用品。西洋人用刀叉，太笨重，要洗過方能再用；中國人用竹筷，也是洗過再用，很不衛生，即使是象牙筷也不衛生。日本人的消毒割箸，就同牙簽壹樣，只用壹次，真乃壹大發明。他們還有壹種牙刷，非常簡單，到處雜貨店發賣，價錢很便宜，也是只用壹次就丟棄的。於此可見日本人很有小聰明。且說我和老黃在江之島吃壺燒酒，三杯入口，萬慮皆消。海鳥長鳴，天風振袖。但覺心曠神怡，仿佛身在仙境。老黃愛調笑，看見年輕侍女，就和她搭訕，問年紀，問家鄉，引起她身世之感，使她掉下淚來。於是臨走多給小帳，約定何日重來。我們又仿佛身在小說中了。
又有壹種情境，也忘不了。吃酒的對手還是老黃，地點卻在上海城隍廟裏。這裏有壹家素菜館，叫做春風松月樓，百年老店，名聞遐邇。我和老黃都在上海當教師，每逢閑暇，便相約去吃素酒。我們的吃法很經濟：兩斤酒，兩碗“過澆面”，壹碗冬菇，壹碗十景。所謂過澆，就是澆頭不澆在面上，而另盛在碗裏，作為酒菜。等到酒吃好了，才要面底子來當飯吃。人們叫別了，常喊作“過橋面”。這裏的冬菇非常肥鮮，十景也非常入味。澆頭的分量不少，下酒之後，還有剩余，可以澆在面上。我們常常去吃，後來那堂倌熟悉了，看見我們進去，就叫“過橋客人來了，請坐請坐！”現在，老黃早已作古，這素菜館也改頭換面，不可復識了。
另有壹種情境，則見於患難之中。那年日本侵略中國，石門灣淪陷，我們壹家老幼九人逃到杭州，轉桐廬，在城外河頭上租屋而居。那屋主姓盛，兄弟四人。我們租住老三的屋子，隔壁就是老大，名叫寶函。他有壹個孫子，名叫貞謙，約十七八歲，酷愛讀書，常常來向我請教問題，因此寶函也和我要好，常常邀我到他家去坐。這老翁年約六十多歲，身體很健康，常常坐在壹只小桌旁邊的圓鼓凳上。我壹到，他就請我坐在他對面的椅子上。站起身來，揭開鼓凳的蓋，拿出壹把大酒壺來，在桌上的杯子裏滿滿地斟了兩盅；又向鼓凳裏摸出壹把花生米來，就和我對酌。他的鼓凳裏裝著棉絮，酒壺裹在棉絮裏，可以保暖，斟出來的兩碗黃酒，熱氣騰騰。酒是自家釀的，色香味都上等。我們就用花生米下酒，壹面閑談。談的大都是關於他的孫子貞謙的事。他只有這孫子，很疼愛他。說“這小人壹天到晚望書，身體不好……”望書即看書，是桐廬土白。我用空話安慰他，騙他酒吃。騙得太多，不好意思，我準備後來報謝他。但我們住在河頭上不到壹個月，杭州淪陷，我們匆匆離去，終於沒有報謝他的酒惠。現在，這老翁不知是否在世，貞謙已入中年，情況不得而知。
最後壹種情境，見於杭州西湖之畔。那時我僦居在裏西湖招賢寺隔壁的小平屋裏，對門就是孤山，所以朋友送我壹副對聯，叫做“居鄰葛嶺招賢寺，門對孤山放鶴亭”。家居多暇，則閑坐在湖邊的石凳上，欣賞湖光山色。每見壹中年男子，蹲在岸上，向湖邊垂釣。他釣的不是魚，而是蝦。釣鉤上裝壹粒飯米，掛在岸石邊。壹會兒拉起線來，就有很大的壹只蝦。其人把它關在壹個瓶子裏。於是再裝上飯米，掛下去釣。釣得了三四只大蝦，他就把瓶子藏入藤籃裏，起身走了。我問他：“何不再釣幾只？”他笑著回答說：“下酒夠了。”我跟他去，見他走進嶽墳旁邊的壹家酒店裏，揀壹座頭坐下了。我就在他旁邊的桌上坐下，叫酒保來壹斤酒，壹盆花生米。他也叫壹斤酒，卻不叫菜，取出瓶子來，用釣絲縛住了這三四只蝦，拿到酒保燙酒的開水裏去壹浸，不久取出，蝦已經變成紅色了。他向酒保要壹小碟醬油，就用蝦下酒。我看他吃菜很省，壹只蝦要吃很久，由此可知此人是個酒徒。
此人常到我家門前的岸邊來釣蝦。我被他引起酒興，也常跟他到嶽墳去吃酒。彼此相熟了，但不問姓名。我們都獨酌無伴，就相與交談。他知道我住在這裏，問我何不釣蝦。我說我不愛此物。他就向我勸誘，盡力宣揚蝦的滋味鮮美，營養豐富。又教我釣蝦的竅門。他說：“蝦這東西，愛躲在湖岸石邊。妳倘到湖心去釣，是永遠釣不著的。這東西愛吃飯粒和蚯蚓，但蚯蚓齷齪，它吃了，妳就吃它，等於妳吃蚯蚓。所以我總用飯粒。妳看，它現在死了，還抱著飯粒呢。”他提起壹只大蝦來給我看，我果然看見那蝦還抱著半粒飯。他繼續說：“這東西比魚好得多。魚，妳釣了來，要剖，要洗，要用油鹽醬醋來燒，多少麻煩。這蝦就便當得多：只要到開水裏壹煮，就好吃了。不須花錢，而且新鮮得很。”他這釣蝦論講得頭頭是道，我真心贊嘆。
這釣蝦人常來我家門前釣蝦，我也好幾次跟他到嶽墳吃酒，彼此熟識了，然而不曾通過姓名。有壹次，夏天，我帶了扇子去吃酒。他借看我的扇子，看到了我的名字，吃驚地叫道：“啊！我有眼不識泰山！”於是敘述他曾經讀過我的隨筆和漫畫，說了許多仰慕的話。我也請教他姓名，知道他姓朱，名字現已忘記，是在湖濱旅館門口擺刻字攤的。下午收了攤，常到裏西湖來釣蝦吃酒。此人自得其樂，甚可贊佩。可惜不久我就離開杭州，遠遊他方，不再遇見這釣蝦的酒徒了。寫這篇瑣記時，我久病初愈，酒戒又開。回想上述情景，酒興頓添。正是：“昔年多病厭芳樽，今日芳樽唯恐淺。”1972年
阿成 吃出來的故事
怎麽個吃法呢?有兩種,壹種比較奢侈,即炸醬面,幹糊糊的面條,拌上炸的豆瓣醬——但絕不是重慶人吃的那種辣醬。另壹種就是渾湯面,即連湯帶面壹大碗。比如妳壹***吃了三碗渾湯面,其實,純面條妳只吃了壹碗,其余兩碗是湯。換言之,壹碗幹糊糊的炸醬面,相當於三碗渾湯面。
他煮掛面的方式是這樣子的:從市場裏買來壹個牛骨棒拿回到宿舍。然後,用我們平時鍛煉身體的啞鈴,將粗壯的骨棒敲碎,放到鍋裏開始煮,煮成香噴噴的油水之後,放上鹽,再放上掛面(這個秩序對嗎)。煮哇煮,煮熟之後,用粗瓷大碗盛出來,壹人捧壹大碗,熱熱地吃,吃得我們兩個像在桑拿室裏壹樣,渾身是汗,樣子非常粗魯。平均壹個人要吃掉壹捆掛面。
副廠長做的面條比較特別,即便是到了現在,我偶爾也沿襲他的這種面條的方法,即清水煮面條。具體做法是,將掛面煮熟之後,撈出來過壹下涼水。過水這個程序是非常重要,壹定要掌握好時間,長了不行,短了也不行,長之壹分則太軟,短之壹分則太硬。待面條徹底變涼之後,再盛到碗中。然後,加那種由蒜末泡的黃醋,加味之素(為什麽叫味之素呢?太奇怪了),再撒上壹些黃瓜絲兒、翠綠的香菜葉、稀稀的芝麻醬。這樣吃,吃到嘴裏,上帝喲,非常爽口。
我所謂的家常餅,其實就是蔥花餅。這樣做:在搟好的大張面餅上,淋上油,撒上蔥花,撒上鹽,撒上花椒面,撒上味素,然後,卷好,切成段兒,擰成面墩兒,再搟成壹個壹個的小餅。烙的時候要多放些油,這樣,烙出來的餅才會又香又脆,才會覺得生活是那樣的朝氣蓬勃。
我的女兒們都非常喜歡吃我烙的油餅,再配上小米綠豆粥,或者大米綠豆粥,搞幾樣時令菜蔬,所謂小炒,效果會更好。
涼拌的大豆腐分為幾種,壹種是把大豆腐用熱水燙過之後,將炸好的肉末加蔥花大醬溫情地鋪撒在上面,然後,用勺子挖著吃,好吃。另壹種做法是先將大豆腐用熱水燙了,再用大勺熗鍋,加醬油、蔥花、蒜末、姜末,以及各種調料,熬成似稠未稠的汁兒,澆在大豆腐上。
最初,餛飩是壹毛四分錢壹碗。飯館的墻壁上掛著壹個小黑板,上面用白粉筆寫著餛飩的成分,除了瘦肉丁之外,還有蝦仁、香菇、紫菜,等等。用現在人的眼光看,六十年代的餛飩做得挺精致、挺講究、挺實誠的。
醬油炒的飯是大米飯,炒出來顏色有點發紅,有的在醬油炒飯裏面還放上壹點點雞蛋,有的則放上壹些蔥花。無論放哪種都非常好吃。
莫泊桑《羊脂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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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首先從提籃裏取出壹只陶質的小盆子，壹只細巧的銀杯子，隨後壹只很大的瓦缽子，那裏面盛著兩只切開了的子雞，四面滿是膠凍，後來旁人又看見提籃裏還有好些包著的好東西，蛋糕，水果，甜食，這壹切食物是為三天的旅行而預備的，使人簡直可以不必和客店裏
的廚房打交道。在這些食物包裹之間還伸著四只酒瓶的頸子。她取了子雞壹只翅膀斯斯文文同著小面包吃，小面包就是在諾曼底被人叫做“攝政王”的那壹種。
所有的眼光都向她射過來了，不久香味散開了，它增強了人的嗅覺，使得人的嘴裏浸出大量的口水，而同時腮骨的耳朵底下發生壹陣疼痛的收縮。幾個貴婦人對這個“姑娘”的輕視變得更猛烈了，那簡直像是壹種嫉妒心，要弄死她，或者把她連著銀杯子和提籃以及種種
食品都扔到車子底下的雪裏去。
不過鳥老板卻用眼睛死死盯著那只盛子雞的瓦缽子。他說：“真好喲，這位夫人從前比我們考慮得周到。有些人素來是什麽都會想到的。”她擡頭向著他說：“您可是想吃壹點，先生？從早上餓到現在是夠得受的。”他欠壹欠身子：“說句真心話。我不拒絕，我再也受
不住了。打仗的時候是打仗的樣子，可對，夫人？”末後，他向周圍用眼光歸了壹圈接著說：“在這樣壹種時候，遇見有人為自己幫忙是很快活的。”他帶了壹張報紙，現在為了不至於弄臟褲子就把它打開鋪在兩只膝頭上，接著再從口袋裏取出壹柄永不離身的小刀，扳開
它用尖子挑著壹只滿是亮晶晶的膠凍的雞腿，他用牙齒咬開了它，再帶著壹陣很明顯的滿意來咀嚼，使得車子裏起了壹陣傷心的長嘆。
……只有第壹步是費事的。壹下越過了呂必功河的人就簡直為所欲為。提籃的東西都搬出來了。它還盛著壹份鵝肝凍，壹份雲雀凍，壹份熏牛舌，好些克拉薩因的梨子，壹方主教橋的甜面包，好些小件頭甜食和壹只滿是醋泡乳香瓜和圓蔥頭的小磁缸，羊脂球也像壹切的婦人壹樣最愛生的蔬菜。
《神雕俠侶》洪七公和楊過壹起吃蜈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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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壹盞茶時分，兩人已攀上了壹處人跡壹到的山峰絕頂。洪七公見他有如此膽氣輕功，甚是喜愛，以他見識之廣博，居然看不出這少年的武功來歷，欲待查問，卻又記掛著美食，
當下走到壹塊大石邊，雙手抓起泥土，往旁拋擲，不久土中露出壹只死公雞來。楊過大是奇怪，道：“咦，怎麽有只大公雞？”隨即省悟：“啊，是妳老人家藏著的。”
洪七公微微壹笑，提起公雞。楊過在雪光掩映下瞧得分明，只見雞身上咬滿了百來條七八寸長的大蜈蚣，紅黑相間，花紋斑斕，都在蠕蠕而動。他自小流落江湖，本來不怕毒□，但驀地見到這許多大蜈蚣，也不禁怵然而懼。洪七公大為得意，說道：“蜈蚣和雞生性相
克，我昨天在這兒埋了壹只公雞，果然把四下的蜈蚣都引來啦。”
當下取出包袱，連雞帶蜈蚣壹起包了，歡天喜地的溜下山峰。楊過跟隨在後，心中發毛：“難道真的吃蜈蚣？瞧他神情，又並非故意嚇我。”這時壹鍋雪水已煮得滾熱，洪七公打開包袱，拉住蜈蚣尾巴，壹條條的拋在鍋□。那些蜈蚣掙紮壹陣，便都給燙死了。洪七公道：“蜈蚣臨死之時，將毒液毒尿盡數吐了出來，是以這壹鍋雪水劇毒無比。”楊過將毒水倒入了深谷。
只見洪七公取出小刀，斬去蜈蚣頭尾，輕輕壹捏，殼兒應手而落，露出肉來，雪白透明，有如大蝦，甚是美觀。楊過心想：“這般做法，只怕當真能吃也未可知。”洪七公又煮了兩鍋雪水，將蜈蚣肉洗滌乾凈，再不余半點毒液，然後從背囊中取出大大小小七八個鐵盒
來，盒中盛的是油鹽醬醋之類。他起了油鍋，把蜈蚣肉倒下去壹炸，立時壹股香氣撲向鼻端。楊過見他狂吞口涎，饞相畢露，不佃得又是吃驚，又是好笑。
洪七公待蜈蚣炸得微黃，加上作料拌勻，伸手往鍋中提了壹條上來放入口中，輕輕嚼了幾嚼，兩眼微閉，嘆了壹口氣，只覺天下之至樂，無逾於此矣，將背上負著的壹個酒葫蘆取來放在壹旁，說道：“吃蜈蚣就別喝酒，否則糟蹋了蜈蚣的美味。”他壹口氣吃了十多
條，才向楊過道：“吃啊，客氣甚麽？”楊過搖頭道：“我不吃。”洪七公壹怔，隨即哈哈大笑，說道：“不錯，不錯，我見過不少英雄漢子，殺頭流血不皺半點眉頭，卻沒壹個敢跟我老叫化吃壹條蜈蚣。嘿嘿，妳這小子畢竟也是個膽小鬼。”
楊過被他壹激，心想：“我閉著眼睛，嚼也不嚼，吞他幾條便是，可別讓他小覷了。”當下用兩條細樹枝作筷，到鍋中夾了壹條炸蜈蚣上來。洪七公早猜中他心意，說道：“妳閉著眼睛，嚼也不嚼，壹口氣吞他十幾條，這叫做無賴撒潑，並非英雄好漢。”楊過過：“吃毒□也算是英雄好漢？”洪七公道：“天下大言不慚自稱英雄好漢之人甚多，敢吃蜈蚣的卻找不出幾個。”楊過心想：“除死無大事。”將那條蜈蚣放在口中壹嚼。只壹嚼將下去，但覺滿嘴鮮美，又脆又香，清甜甘濃，壹生之中從未嘗過如此異味，再嚼了幾口，壹骨碌吞了下去，又去挾第二條來吃，連贊：“妙極，妙極。”
洪七公見他吃得香甜，心中大喜。二人妳搶我奪，把百余條大蜈蚣吃得乾乾凈凈。洪七公伸舌頭在嘴邊舔那汁水，恨不得再有壹百條蜈蚣下肚才好。楊過道：“我把公雞再去埋了，引蜈蚣來吃。”洪七公道：“不成啦，壹來公雞的猛性已盡，二來近處已無肥大蜈蚣留
下。”忽地伸個懶腰，打個呵欠，仰天往雪地□便倒，說道：“我急趕歹徒，已有五日五夜沒睡，難得今日吃壹餐好的，要好好睡他三天，便是天塌下來，妳也別吵醒我。妳給我照料著，別讓野獸乘我不覺，壹口咬了我半個頭去。”楊過笑道：“遵命。”洪七公閉上了眼，不久便沈沈睡去。
姜戎《狼圖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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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老人的蒙古包，天已全黑。進了包，漂亮的地毯已恢復原狀，三個燈撚的羊油燈將寬大的蒙古包照得亮堂堂，矮方桌上兩大盆剛出鍋的血腸血包，羊肚肥腸和手把肉冒著騰騰的熱氣和香氣，忙了壹天的三個人的肚子全都叫了起來。陳陣急忙脫了皮袍，坐到桌旁。嘎斯邁已經端著肉盆，將陳陣最愛吃的羊肥腸轉到他的面前，又端起另壹個肉盆，把老人最愛吃的羊胸椎轉到老人面前。然後，給陳陣遞過壹小碗用北京固體醬油和草原口蘑泡出的蘑菇醬油。這是陳陣吃手把肉時最喜歡的調料，這種北京加草原的調味品，現在已經成為他們兩家蒙古包的常備品了。陳陣用蒙古刀割了壹段羊肥腸蘸上調料，塞到嘴裏，香得他幾乎把狼崽的事忘記。草原羊肥腸是草原手把肉裏的上品，只有壹尺長。說是肥腸，其實壹點也不肥，肥腸裏面塞滿了最沒油水的肚條、小腸和胸膈膜肌肉條。羊肥腸幾乎把壹只羊身上的棄物都收羅進來了，但卻搭配出蒙古大餐中讓人不能忘懷的美食，韌脆筋道，肥而不膩。
陳陣說：蒙古人吃羊真節約，連胸隔膜都舍不得扔，還這麽好吃。
老人點頭：餓狼吃羊，連羊毛羊蹄殼都吃下去。草原鬧起大災來，人和狼找食都不容易，吃羊就該把羊吃得幹幹凈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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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傑的牛車趕到，幾個人將獵物擡上車。巴圖示意狗們在原地繼續啃食，獵手和牛車先回。營地的柴堆已經準備好，車壹到，大夥兒先挑了壹只最大的野豬開膛剝皮卸肉，草原牧民吃野豬肉也像吃羊壹樣先要剝皮，而且不吃皮。不壹會兒，篝火上空飄起烤野豬肉的香氣。野豬沒有家豬的厚肥膘，但是，肚裏的肥網油不少，楊克學著包順貴，用網油裹著瘦肉烤，那肉烤得油汪汪的滋滋響，遠比家豬烤肉更香。楊克早在獵手們卸肉的時候，就挖了不少野蔥野蒜和野韭菜，這回他也嘗到了香辣野菜就野味的草原烤肉的原始風味，心裏十分得意和滿足。他既看到了陳陣沒看到的天鵝芍藥，又飽餐了草原稀罕的野豬烤肉，回蒙古包後他就可以向陳陣誇耀自己的新奇眼福和口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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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建中趕了壹輛牛車興沖沖地回來。他大喊：咱們賺了！我搶了大半桶野鴨蛋！三人跑過去，從車上拎下沈甸甸的大水桶，裏面大約有七八十個長圓形野鴨蛋，其中有壹些破了，裂了口子，金黃色的汁液從蛋殼的縫隙裏滲出來。
楊克說：妳可是壹下子就消滅了壹大群野鴨啊。
高建中說：王軍立他們都在那兒搶呢。西南的泡子邊，小河邊的草裏沙窩裏，走不了十幾步就能找到壹窩野鴨蛋，壹窩就有十幾個。先去的人都搶了好幾桶了。跟誰搶？跟馬群搶唄。馬群去飲水壹踩壹大片，河邊泡子邊盡是蛋黃碎蛋殼，看著真心疼啊。
陳陣問：還有沒有？咱們再去搶點回來，吃不了就腌鹹鴨蛋。
高建中說：這邊沒了，四群馬壹過還能剩下多少，泡子東邊可能還有。
楊克沖著張繼原大吼：馬群真夠渾的，妳們馬倌也不長點眼睛。
張繼原說：誰知道河邊草裏有野鴨蛋啊。
高建中看到了家門口下面不遠的馬群，立即對張繼原說：哪有把馬群放在自己家門口的，把草吃光了，我的牛吃什麽。妳快把馬群趕走，再回來吃攤鴨蛋。
陳陣說：他騎的可是生個子，上馬下馬不容易，還是讓他吃了再走吧。他剛才給我們倆上了壹課，也得犒賞犒賞他。又對張繼原說：別走別走，這麽多的破蛋我們仨吃不了。
高建中吩咐說：妳們都過來，把破蛋好蛋分開挑出來。我兩年沒吃到攤雞蛋了，這次咱們吃個夠。正好包裏還有不少山蔥，野蔥攤野蛋，是真正的野味，壹定特香。楊克妳去剝蔥，陳陣妳去打蛋，繼原去搓壹大簸箕幹牛糞來，我掌勺。
挑的結果，壹半好蛋，壹半破蛋。每人先可以吃上八九個破蛋，四人樂得像過節。不壹會兒，羊油、山蔥和野鴨蛋濃烈的混合油香溢出蒙古包，在草原上隨風飄散。狗們全都流著口水搖著尾巴擠在門口，小狼把鐵鏈掙得嘩嘩響，也饞得蹦高，兇相畢露。陳陣準備留出壹份餵狼，想看看小狼吃不吃羊油攤野鴨蛋。
四人在蒙古包裏狼吞虎咽地吃了壹碗又壹碗。正吃在興頭上，忽然聽到嘎斯邁在包外大聲高叫：好啊，吃這麽香的東西，也不叫我。嘎斯邁帶著巴雅爾，扒拉開狗進了包。陳陣和楊克立刻讓坐，請兩人坐在北面地氈主座的位置上，陳陣壹邊給兩人盛鴨蛋，壹邊說：我以為牧民不吃這種東西呢，來，妳們先嘗嘗。
嘎斯邁說：我在家裏就聞到香味了，太香了，隔著壹裏地都能聞見，饞得我像狗壹樣流口水了，連我家的狗都跟來了。我怎麽不敢吃？我吃我吃！說完就拿筷子夾了壹大塊，放到嘴裏，嚼了幾口，連說好吃好吃。巴雅爾更是吃得像小狼壹樣貪婪。吃在碗裏望著鍋裏，擔心鍋底朝天。草原牧民壹天早上壹頓奶食、肉和茶，晚上壹頓主餐，不吃中飯。這時母子倆都確實餓了。嘎斯邁說：這東西太好吃了，我的“館子”的吃啦。不用進城啦，今天壹定得讓我吃個飽。
額侖草原的牧民把漢家菜叫作“館子”，都喜歡吃“館子”。近年來，牧民的飲食中也開始出現漢菜的佐料，牧民喜歡花椒、醬油和大蔥，有的牧民也喜歡辣椒，但所有的牧民都不喜歡醋、蒜、生姜和八角大料，說大料“臭臭的”。
陳陣趕緊說：往後我們做“館子”壹定請妳們來吃。
高建中經常吃嘎斯邁送來的黃油、奶豆腐、奶皮子，也經常去她家喝奶茶吃手把肉。他最喜歡吃嘎斯邁做的蒙古奶食肉食，這次終於得到回報的機會了。他笑著說：我這兒有壹大桶呢，破的不夠就吃好的，保妳吃夠。他連忙把破蛋放在壹邊，壹連敲了五六個好蛋，專門為嘎斯邁母子攤壹鍋。
嘎斯邁說：可阿爸不吃這東西，他說這是騰格裏的東西不能動，我只好到妳們這兒來吃啦。
陳陣說：去年我見到阿爸向場部幹部家屬要了十幾個雞蛋，那是怎麽回事？
嘎斯邁說：那是因為馬得了病上了火，他捏住馬鼻子，讓馬擡起頭，再在馬牙上把兩個
這東西打破，灌下去。灌幾次馬病就好啦。
楊克小聲跟張繼原嘀咕：這事壞了，咱們來了，牧民也開始跟著咱們吃他們原來不吃的東西了，再過幾年這兒不要說天鵝了，連野鴨子也見不著了。
巴雅爾越吃越來勁，他滿嘴流油地對高建中說：我知道哪兒還有這東西，妳再給我們做壹碗，我明天帶妳去撿。土坡上廢獺洞的口子裏面準有，早上我找羊羔的時候，就在小河旁邊見到過。
高建中高興地說：太好了，小河邊是有壹個土包，還真有不少沙洞呢，馬群肯定踩不著。他壹邊攤著蛋，壹邊讓陳陣再敲出壹些蛋來。又是壹大張油汪汪厚嫩嫩的攤鴨蛋出了鍋，這回高建中把蛋餅用鍋鏟壹切兩半，盛到嘎斯邁母子的碗裏，母子倆吃得滿頭冒汗。油鍋裏油煙壹冒，壹大盆打好的蛋汁，又刺啦啦地下了鍋。
等攤蛋出了鍋以後，陳陣接過鍋鏟說：我再讓妳們倆吃新花樣。他往鍋裏放了壹點羊油，開始煎荷包蛋，不壹會兒，鍋裏就出現了兩個焦黃白嫩的荷包形的標準煎蛋。嘎斯邁母子倆跪起身來看鍋，看得眼睛都直了。陳陣給他們倆壹人盛了壹個，並澆了壹點化開的醬油膏。嘎斯邁壹邊吃壹邊說：這個新東西更好吃啦，妳再給我們做兩個。楊克笑嘻嘻地說：呆會兒我給妳做壹碗韭菜炒鴨蛋，妳們吃飽以後，再讓張繼原給妳們做壹鍋鴨蛋蔥花湯。我們四個的手藝壹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