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縣長家豪華的客廳裏,聚集了本縣的首腦人物:縣長、慈善醫院院長、督學、法官、警察分局長、醫官。壹個似乎非常重要的會議正在這裏舉行。
“剛剛得到壹個可靠的但令人很不愉快的消息:壹位欽差大臣將從彼得堡來做服察訪,並且帶著密令。”聲音從縣長幹澀的嗓子裏艱難的發出。“我請諸位來,是想通知妳們,作好準備。”他頓了頓,目光在人群中逡巡,最後停在慈善醫院院長阿爾捷米的臉上。“按慣例,上我們這兒來的官員壹定先要視察您經營的那些慈善醫院——所以您應該把壹切整頓好:帽子洗幹凈,別叫病人穿得隨隨便便的,活像是壹群打鐵匠。”“這不要緊,可以叫他們戴上幹凈的帽子。”“頂好少收留病人,要不然,人家會怪妳們管理不善或者大夫醫道不高明。”“我也要勸您。”縣長又用手指向法官阿莫斯,“您要註意壹下法庭方面的秩序。在貴衙門的候審室裏,經常有許多當事人在那兒進進出出,可是看門的在那兒養了幾只鵝,外帶壹群小鵝,盡在人腳底下亂竄。當然,搞點副業生產是值得獎勵的。不過,您知道,在這種地方養鵝可不挺合適……這壹點我早就想提醒您註意了,可是不知怎麽的,老是忘了告訴您。”“我今天就叫人把鵝都趕到廚房裏去,您要是高興的話,請過來便飯吧。”阿莫斯細長的嘶啞的聲音裏還帶著哼哧哼哧的鼻音,像壹只舊式時鐘,先發出噝噝的聲音,然後敲打起來。“此外,法庭上晾了許多各種各樣的破爛,放文件的櫃子上掛著壹根打獵用的鞭子,這太不成話啦。我知道您愛打獵,可是頂好把鞭子暫時收起來,等欽差大臣走了再掛上也還不遲。還有您那位陪審官身上的氣味,就像是剛從釀酒廠裏出來壹樣。”縣長看了壹眼醫官赫利斯季陽:“不過,只要我們的醫官給他用上各種藥品,包管藥到病除。”“不行,他那股氣味沒法治啦:他說小時候叫奶媽把他摔了壹跤,從此以後,身上就老是帶著燒酒的味道。”阿莫斯急切地替他的部下分辯。“我不過是提醒妳們註意罷了。”安東縣長擺擺手,又把目光停在督學魯卡的面孔上:“您,要特別留心教員。他們當然是些有學問的人,在各種專門學校裏受過教育,可是他們的舉動非常古怪,自然跟他們學者的身份是分不開的。譬方說,有壹個胖臉蛋的家夥,他壹上講臺,不扮壹下鬼臉總不肯罷休,然後壹只手在領結下面捋胡子……。還有那位歷史教員,講課講到激動處,會從講臺上跑下來,抓起壹把椅子,使勁往地上扔。這壹切要是讓欽差大臣或是別的什麽人看到會以為這是做給他們著的,誰知道會惹出什麽亂子。”“我已經勸過他們好幾回了。沒辦法!老天爺保佑往後別再叫我在學界服務了,見誰都害怕。”魯卡頹喪地搖搖頭,嘆了口氣“可惡的微服察訪!”縣長暗暗地詛咒。我怕什麽?我不害怕,就是有點……那些商人和市民讓我有點擔心。我總是從他們那兒拿這個、那個,從不付錢,他們早就懷恨在心,會不會趁此機會遞張狀子,把我告下來。想到這裏,縣長走到郵政局長伊凡身邊,拉著他的手,把他引到壹邊:“為了咱們***同的利益,您能不能把每壹封經過您郵政局的來往信件都給我拆開來看壹下,看看裏面有沒有檢舉我的,要是沒什麽就把信重新封好,不過,甚至也可以不封口就這麽發出去。”“出於好奇,我早就這麽做了。那些信比讀《莫斯科時報》有趣多了,讀後令人通體舒暢,受益無比。前些時壹個中尉給他朋友寫了封信,寫的好極了,我特地留了下來,您不想聽聽嗎?”郵政局長眉飛色舞,完全沈浸在私讀別人信件的享受之中。“那麽費您的心了,伊凡:要是遇到有控訴或者檢舉我的信,您用不著考慮,幹脆扣下來就是了。”“壹定照辦。”
客廳裏充斥著亂哄哄的議論聲,這些本縣的顯貴們都在暗自替自己的前程擔憂,生怕自己的把柄會落在那位微服察訪的大員手中。
正在這時,陀布欽斯基和鮑布欽斯基兩人氣喘籲籲地跑進客廳,搶著告訴大家:在旅館裏,住著壹個外表不難看的年輕人,穿壹身便服。旅館老板告訴他們這年輕人是壹位官員,從彼得堡來的,叫赫列斯塔科夫,要上薩拉托夫省去,他的行動很奇怪:住在這兒有壹個多星期,壹步也不出大門,買什麽東西都賒賬,壹個子兒也不付。
“既然要到薩拉托夫省去,他幹嗎在這兒住著不動?壹定是那位欽差大臣。”他們倆猜測說。“既不付錢,又不動身,對,壹定是他。”人們都贊同他倆的看法。
這突然的消息使縣長驚惶得張大了嘴:在這壹個多星期中,下士的老婆挨了打!克扣了囚犯的口糧!街上又臟又亂!老天爺,發發慈悲,拉我壹把吧!但老於世故的縣長很快就想出了對策,他對著仍在驚惶中的下屬命令道:“在短時間內整頓市容!讓個頭高大、健壯的警察普戈維欽站在橋上以壯市容。拆掉舊圍墻,放上草紮的界標,做出好像在計劃市政建設的樣子。因為拆毀的地方越多,就越能說明縣長有辦法。通知每個警務人員,若官員問滿意不滿意時,壹律回答‘壹切都滿意,大人’,並把通往旅館的街道迅速打掃幹凈。否則,有他的好看……”布置妥當,縣長決定親自去旅館走壹趟。
正當他戴上帽子,跨上備好的馬車時,他的太太安娜和女兒瑪麗亞追了來,可此刻的他哪還有心思回答她們的問話呢?
二
在旅館裏的壹間零亂的房間,仆人奧西普正躺在主人的床上。此刻他饑腸轆轆,肚子咕咕直叫,好像有壹團兵在裏面吹喇叭似的。
奧西普和他的主人赫列斯塔科夫離開彼得堡已經四個多星期了,錢被主人化了個精光。每到壹處,都要擺闊氣,要頂好的房間,上等的飯菜。最為可恨的是拉開桌子壹打上牌,非得輸光了才罷手。這個十四品文官,不上衙門幹事,成天在街上閑遛達,玩紙牌,賭錢。有時連最後壹件襯衫都輸掉了,身上只剩下了壹件大禮服和壹件外套。現在因為前賬沒有付清,旅館老板已不肯賒賬給他們開飯了。
“唉,我的天,哪怕有點菜湯喝喝也好呀。我現在恨不得要把整個世界都吞下肚子裏去。”敲門聲打斷了奧西普的自言自語,他的主人回來了。赫列斯塔科夫是個瘦瘦的年輕人,饑餓使他幹癟的身軀越發像缺水豆芽,病歪歪的。他剛才出去走了走,以為會把這陣餓勁挺過去,誰知沒用,反到覺得更餓了。他有些後悔:我要是沒有在邊查把錢胡花壹氣,回家盤纏總會夠的。他不安地在房間裏踱著步,幾次欲言又止。
“我說,奧西普!”赫列斯塔科夫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什麽事?”“妳給我上那兒去壹趟。”“哪兒呀?”“樓下,飯廳裏……叫他們……給我開飯。”赫列斯塔科夫很費力地近於懇求的聲音說。“不,我不能去。您已三個星期沒付錢了,老板說您是騙子、無賴。他說要去見縣長。”奧西普有點幸災樂禍又帶點恐嚇地繼續說:“他還要把您送進衙門,去坐牢……。”“混蛋,夠了。去給我把老板叫來。”赫列斯塔科夫吼道。
奧西普奉命去了,但沒能請來老板,只來了旅店的壹位仆役。這仆役始終遵循老板的“前賬未清,不給開飯”的規定,不肯給赫列斯塔科夫以通融。赫列斯塔科夫連哄帶罵,老板只得派仆役給他送來了飯,並聲明這是最後壹頓。即使這樣,得到飯菜的赫列斯塔科夫仍少爺脾氣十足,嫌菜太少,湯太難喝。邊吃邊罵,可這並不影響他吃飯的速度,擺在他面前的食物,如同風卷殘雲壹般地被他掃蕩壹空。他還是感到沒吃飽,不過老板再也不肯給他點什麽了。
“無賴!下賤東西!只要給壹點汁子或者是餡餅也好呀。流氓!就是會敲客人的竹杠。”赫列斯塔科夫氣恨得直罵。
突然,奧西普慌張地跑進來:“縣長不知道有什麽事情趕來啦,正在外邊打聽您哪。”他小心地說。“哎呀,這可糟啦!旅館老板這個畜生真是把我告了!真要是把我抓去坐牢可怎麽好?”赫列斯塔科夫大吃壹驚,臉色發白,身體蜷縮了起來。
“問候您好。”縣長走了進來,謙恭地彎下腰。“您好。”赫列斯塔科夫慌忙施禮。“原諒我來打攪您。”“不要緊。”“身為本城的縣長,我的責任是留心不使過路客商和所有高尚的人們受到壹點委屈……”“叫我有什麽辦法?……這不能怪我,賬總是要還的……鄉下會把錢寄給我。”赫列斯塔科夫結結巴巴地解釋道。“都是老板不好;給我吃的牛肉硬得像木頭;湯呢,鬼知道他倒了些什麽進去,我真應該把它潑到窗外邊去。他叫我挨了好幾天餓……茶水真奇怪,有壹股子魚腥味道,連半點茶的味道也沒有。我為什麽要受這份罪……真是笑話。”本來是辨解,但說著說著,卻感到了委屈、氣憤,赫列斯塔科夫的話反到流暢起來,聲音也變洪亮了。“對不起,這真不能怪我。”縣長害怕了。“假使有什麽不稱心……我鬥膽奉勸尊駕搬到另外壹個地方去住。”完啦!真的讓我坐牢了。赫列斯塔科夫頓時腦子裏壹片空白。“您怎麽敢?我是……我是在彼得堡做官的。”落下去的話音,似乎提醒了赫列斯塔科夫。使他得到了鼓舞,精神為之壹振,勇氣陡增,邊說邊用拳頭擂桌子:“您把隊伍開到這兒來,我也不去!我直接找部長去!您這是幹什麽?”
壹見“官員”發怒,縣長渾身抖得像篩糠似的,認定了自己的隱私已被面前的大官抓住。壹定是那些可惡的商人把我告了!他恨恨地想道。“您都知道了,我實在是辦事沒有經驗。”縣長的話裏帶著顫音。“說我受賄賂,那也是極微小的,僅僅是點吃的和衣服,至於說我打下士的寡婦老婆,那全是造謠。這是壹批對我懷恨在心的人捏造出來的!他們還想謀害我的性命呢。”
縣長風馬牛不相及的回話,讓赫列斯塔科夫如墜煙雲。但此刻的他已無心顧及其他,只是極力替自己開脫:“賬是要還的。我住這兒,只是因為身邊沒有壹個子兒”壹聽“欽差大臣”說身邊沒錢。縣長認準了這是效勞的機會來了,立即從內衣口袋裏掏出壹疊鈔票遞了過去。赫列斯塔科夫像久渴逢甘露的人,接過錢,連連向縣長道謝!
這時,縣長壹顆懸著的心放了下來。並想:他既然不講明身份,給我放煙幕彈,那我裝著不知道他是欽差大臣,也許結果會對我更有利。
於是,縣長便壹個勁兒地在赫列斯塔科夫面前表明自己是個清官,勤奮工作,為了國家和人民,粉身碎骨他也在所不惜。並再壹次訪“欽差大臣”搬到他家去住,他已給他準備了壹間合適的、敞亮、清靜的房間。這對赫列斯塔科夫主仆二人可是求之不得的美事了。
旅館裏的欠賬,“廉政”的縣長自然不會讓尊貴的大員去付清,當然他自己更不會去付。旅館的老板只好自認倒黴了。
三
得知欽差大臣要住到自己家裏來,安娜和瑪麗亞欣喜若狂,她們翻出了自己所有的衣服,壹件壹件試穿,不厭其煩地打扮,希望自己更加漂亮、光彩照人。
行李已由奧西普送來,安置好了。然而她們翹首盼望的佳賓卻遲遲不見蹤影,母女倆焦急萬分地跑到家中臨街的窗口,伸長脖子張望著。
離開旅館後,赫列斯塔科夫在縣長及其部下的陪同下,首先視察了慈善醫院,在這兒,最令赫列斯塔科夫滿意的是痛痛快快地美餐了壹頓。他情緒好極了,不停地提出問題,儼然壹副大官的氣派。
出了醫院,他們壹行來到了縣長家。縣長把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太太安娜和女兒瑪麗亞向赫列斯塔科夫作了介紹。赫列斯塔科夫向她倆頻送秋波,惹得母女倆神魂顛倒,都認為大員愛上了自己。
酒足飯飽的赫列斯塔科夫在這群官吏們的前呼後擁下,愈發洋洋得意。從未有過的殊榮!於是他隨心所欲地吹開了。
“妳們知道嗎,我家的接待室裏總是擠滿了公爵、伯爵;部長給我送來的公函上寫著‘大人閣下’;因為我辦事公正,不留情面,連內閣會議都怕我;我每天都進宮,說不定明天就會提升我做元帥……”他的胡吹居然鎮住了這些官吏們。他們信以為真,嚇得瑟縮發抖,不知如何討好、巴結這位“顯貴”。奧西普也將計就計,幫著擡高自己的主人,替主人胡吹亂捧。因為,他再也不願挨餓了。
官吏們開始忙碌了,他們壹個壹個分別去拜見赫列斯塔科夫。用了各種不同的借口送錢給他,希望以此來獲得這位大官的青睞,確保現有的官職,同時更希望日後在仕途上能多多得到這位大官的提攜。對潦倒的赫列斯塔科夫來說,這可是天大的喜事,有了這許多錢,他在賭場上又可抖威風了。真是時來運轉,吉星高照呀!赫列斯塔科夫高興得只差沒喊“烏啦”。
聽說來了壹位“欽差大臣”,倍受這幫官吏們欺侮的商人也結夥跑來告狀了。又壹個撈錢的機會來了!赫列斯塔科夫暗暗樂道。當他聽了商人們對縣長為首的官吏們的控訴,不由得動了惻隱之心然而,同情歸同情,他並沒有忘記向商人們“借”款,連商人們裝錢的錢盤也不客氣地收下了。送走了告狀的人們,赫列斯塔科夫數了數到手的錢,可真是發了大財!他隨即給他在彼得堡的好友特略皮奇金寫了壹封信,告訴這壹意外的收獲。同時,他接受了奧西普的勸告,決定帶上這筆錢財盡早溜走。
赫列斯塔科夫放好“借”來的錢,便悠閑地吹起口哨,這時瑪麗亞走了進來。赫列斯塔科夫立即興奮地迎上去,忘乎所以地抱住瑪麗亞:“跟您這樣的美人兒在壹起,我感到幸福極了,多麽希望能永遠把您摟在懷裏。”“您太過分了,把我當成壹個鄉下女人……”瑪麗亞氣憤地從他懷裏掙脫出來,轉身要走。赫列斯塔科夫攔住她的去路:“出於愛情。我是真正出於愛情,您別生氣,我願意跪在您面前請求您的寬恕。”說著真的跪了下去。恰好,安娜走了進來,看到“欽差大臣”向自己的女兒下跪很感意外,就怒斥起瑪麗亞,瑪麗亞含著委屈的淚水跑了出去。
看著站在面前的這個半老徐娘,赫列斯塔科夫忽然覺得這個女人倒也有點味道,長得也還不壞。於是,把自己的“愛情之火”燃向了這位風流的母親。
“大人!您開恩吧!”縣長叫著和瑪麗亞壹同走了進來:“剛才那幫告狀的人,全是血口噴人!……”“您知道赫列斯塔科夫給我們多大的榮耀,他向我們的女兒求婚了。”安娜打斷了縣長的絮叨。“天啦,說哪兒去了!”縣長根本不相信這從天而降的喜訊,怎麽會高攀上這樣的大官!“真的,我求過婚,我愛上她。”赫列斯塔科夫挺莊重地證實道,並走過去吻瑪麗亞。縣長不相信地擦擦眼睛,確信他們在接吻後,高興得手舞足蹈地叫起來:“哈哈,這下子可抖起來啦!”
這時,備好馬車的奧西普走進來了,提醒主人該動身了。赫列斯塔科夫對感到突然的縣長解釋說:“我準備花壹天工夫去看看我的伯父——壹位很有錢的老人,明天就回來。”
臨上車時,赫列斯塔科夫“戀戀不舍”地和瑪麗亞吻別。當然也沒忘記掏掏縣長口袋裏的鈔票,又“借”了四百,說是湊足八百,然後心滿意足地乘著由郵政局長親自配備的三套馬車,漸漸地駛遠了。
四
送走了赫列斯塔科夫,縣長和他的妻女興奮地回到了房間。他們完全沈浸在無限的快樂之中。啊,從此可以飛黃騰達,鵬程萬裏!想到這兒,安東高興的不住地大笑。“親愛的安娜,我們將搬到彼得堡去住。”“自然是住彼得堡,怎麽還能在這兒住下去呢!”“赫列斯塔科夫神通廣大,只要他肯往上托壹托,我就能很快升起來,以後還會當上將軍呢。”縣長充滿了希望。
當然,縣長沒有因為興奮而忘記他的那幫“叛民”。他吩咐他的手下去召集那些告他狀的人,並讓警察曉諭大家:彼得堡來的“欽差大臣”已是他縣長的乘龍快婿,上帝把極大的榮光賜給了他!
那些倒黴的商人們被召集到了縣長家,個個垂頭喪氣,沒人敢吭壹聲。“妳們告我有什麽收獲嗎?那個長官,將跟我女兒結婚了。妳們從今以後要絕對聽從於我,否則……嘿嘿。”縣長得意地眨著他那雙細小的眼睛,唇上那幾根稀疏的胡須,隨著他口中發出的幹笑聲不住地抖動。“妳們弄虛作假,瞞天過海的事情還少嗎?只要我揭壹揭妳們的底,就能把妳們發配到西伯利亞去。”他收住了笑,威嚴地掃視著因害怕而跪拜在他腳底下的商人們。“您開恩吧,大人,我們再不敢啦。”商人們求饒到。“我女兒結婚的賀禮這壹層……明白嗎?她嫁的可不是普通貴族,可不能拿點幹魚或是糖塔來。上帝饒恕妳們,好,去吧。”縣長結束了訓話,揮了揮手,商人們壹個個灰溜溜地走了。
商人們剛走,阿莫斯、阿爾捷米和拉斯塔科夫斯基以及柯羅布金夫婦等本縣的名士們都聞訊紛紛前來道喜。縣長家壹片祝賀聲,笑語不斷,熱鬧極了。
突然,神色驚慌的郵政局長手裏舉著壹封拆開的信,沖了進來。“諸位,出了壹件怪事!我們當他是欽差大臣的那個官員,原來並不是欽差大臣。”郵政局長上氣不接下氣:“我拆了他的信,我給妳們念念。”他喘了口氣,急急地讀起信來。“特略皮奇金好友鑒,茲特快函奉告,我遇上了壹件千載難逢的奇事。我在路上跟壹個步兵上尉賭牌,錢全被他贏去,旅館老板差點要送我去坐牢,忽然由於我的彼得堡派頭的容貌和服裝,全城的人把我當作了總督。我現在住在縣長家裏,拚命尋歡作樂,肆無忌憚地追求他的老婆和女兒;妳記得不記得,咱們哥倆從前怎樣挨窮受苦,吃白食,有壹次我因為吃了幾個餡餅沒給錢,被點心鋪老板抓住領子把我轟出去!現在真是時來運轉了。大家死乞白賴都要借錢給我,要多少有多少。他們真是些怪物,妳會笑死的。我知道妳經常寫些文章;可以把他們寫到文章裏去。首先,縣長蠢得像壹匹灰色的閉馬……”
“不會的!信上不會有這句話。”縣長的瞼變得慘白,他無法相信所聽到的壹切,尤其是最後壹句。郵政局長把信遞給他:“您自己念吧。”“像壹匹灰色的閹馬。不會的!這壹句是妳寫上去的。”“我為什麽要這樣寫呢?”郵政局長回敬道,接過信繼續念下去:“縣長蠢得像壹匹灰色的閹馬……”“媽的!還要重復念,仿佛沒有這壹句,信就不值得念似的。”縣長罵道。
“郵政局長也是壹個好家夥……”輪到自己頭上,伊凡不肯念下去了。阿爾捷米自告奮勇地接過信,戴上眼鏡,念道:“郵政局長長得跟部裏看門的米赫耶夫壹模壹樣,大概也是個壞蛋,好酒食杯的酒鬼。慈善醫院……院……院……”院長的喉嚨裏仿佛有什麽東西卡住了壹般,院長的“長”字怎麽也念不出來:“字寫得不清楚……不過,總可以看出這小子是個壞蛋。”
“我的眼力好些。”柯羅布金搶過信念道:“慈善醫院院長十足像個戴便帽的豬。督學滿身是蔥臭……”魯卡抗議道:“我從來沒吃過蔥。”法官阿莫斯松了口氣;謝天謝地,總算沒講到我。“法官是個地地道道沒教養的人。”柯羅布金看了壹眼頓時像跑了氣的皮球似的法官,繼續念道:“然而,全是些好客且善良的人。我決定學妳的樣子,從事文學創作……”。
縣長鐵青著臉:“這回真把我坑苦了,快把他追回來!”他有些控制不住,發出了號啕般刺耳的聲音。“哪兒還追得回來!我特地叫驛站長給他預備頂好的三套馬車。”郵政局長哭喪著臉。“我怎麽暈了頭?瞎了眼?我這個老糊塗!老得發了昏,我這個大笨蛋!……”縣長不住地罵著自己:“我做了三十年的官,沒有壹個商人,沒有壹個包工頭能騙得了我,連最狡猾的騙子也都被我騙過;就連那些壹手瞞過天下的老狐貍、老滑頭,都逃不過我的手掌心,吃過我的虧,上過我的圈套;我騙過三個省長……。”他如數家珍似的,壹壹敘說著自己的光輝業績。還不停地使勁敲打自己的前額,似乎這樣腦子會清醒些,慘敗的局面會得到挽救。
安娜卻在想著女兒訂婚的事情。縣長氣的直跺腳:“訂婚,見鬼,這下可好啦,全城的人都將恥笑我,我怎麽會突然失去理智,那個輕浮的小流氓,連個手指尖那麽點的地方也不像欽差大臣呀。鬼迷心竅!誰先說他是欽差大臣的?”
縣長的問話立即提示了這幫人,他們七嘴八舌,鮑布欽斯基和陀布欽斯基成了大家譴責的焦點,他倆也互相扯皮,把責任往對方身上推。此刻,縣長的家像炸了油鍋壹般,亂哄哄的,爭吵,叫罵之聲,快把房頂給掀了。
正當大家亂著壹團時,壹名憲兵走了進來,面無表情的大聲宣布說:“奉聖旨從彼得堡來到的長官要妳們立即去參見。行轅就設在旅館裏。”
憲兵的話像壹陣悶雷滾過,震動了大廳內所有的人,他們都僵直地立在那兒,沒有半點反應。
大廳裏靜極了。……
這樣可以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