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中發生的壹些事,前後關聯起來看,讓柯冉紅覺得“頗為諷刺”。
因為創辦了“醫享售”,柯冉紅以醫療領域的創新者身份,被媒體授予了“2018智造中國年度行業創新領導者”。而在同年,這項事業險些讓她遭遇牢獄之災。
醫享售的全稱是杭州醫享售 健康 管理有限公司,它推出了壹個雙向跨境醫療技術服務平臺,給顧客“提供海外醫療服務咨詢”,幫助患者尋找全球範圍內的醫院和醫學專家的診療。簡單地說,它幫助國內患者進行“跨境診療”。
這是壹個新興的市場藍海,但在2018年3月,因涉嫌銷售假藥罪,醫享售法定代表人柯冉紅等人被杭州市公安局上城區分局刑事拘留。因處於哺乳期,對柯冉紅的強制措施變更為取保候審。
檢方已於2019年1月16日提起公訴,目前尚未開庭。
話說從頭,這場變故可追溯到三年前的“鎮安事件”。
“鎮安事件”是壹場人禍。2016年2月,陜西省商洛市鎮安縣醫院發現,部分血液透析患者的丙肝病毒抗體呈陽性。根據調查組的結論,感染了丙肝病毒的患者有26人,“事故原因系違規操作”。
中國是丙型肝炎的低流行地區,它的主要傳播途徑為血液傳播。壹般認為,“乙肝”是潛伏在人群中的重大 健康 隱患,但實際上,丙型肝炎是導致慢性肝炎、肝硬化和肝細胞癌的重要原因,“丙肝演化至肝硬化、肝癌,最快只要壹年的時間”,柯冉紅說。
後續的治療當中,有患者通過打客服電話聯系上了醫享售。柯冉紅回憶,當時官方采取的是傳統的治療方案—幹擾素聯合利巴韋林。治療開始後,多數患者出現了藥物不耐受癥狀,也有患者在治療期間出現了病毒反跳,“基本上是失敗了”。
事實上,“丙肝”患者在當時已經有了更有用的治療方案:索非布韋和達卡他韋聯合使用。2013年,美國藥企吉利德用於治療慢性丙肝的原研藥索非布韋在美國獲批上市。次年,另壹家美國藥企百時美施貴寶原研丙肝藥達卡他韋獲批。
這兩種藥物聯合使用,可以徹底清除各種基因型的丙肝病毒。但是,這種方案以三個月為壹療程,在當時索非布韋需要9萬美元,達卡他韋要8.4萬美元,對大多數人來說無異於壹個“天文數字”。
“鎮安事件”中的病人找上醫享售,是因為通過這家公司,“搞”得到便宜的仿制藥物。
柯冉紅也很為難,她最初本來想好了壹個最佳方案,把這些患者直接送到美國或日本的醫院接受治療。不過,患者無法支付高昂的治療費用,官方給出的預算也很有限,“只有三四萬元”,遠遠不夠。
因為患者身體狀況不佳,加上資金有限,醫享售最終決定聯系的是老撾友誼醫院,為其提供遠程診療。這,成為了醫享售涉入糾紛的伏筆。
老撾在2015年已能合法生產、使用針對丙肝的兩款仿制藥。但在中國,索非布韋、達卡他韋等美國原研藥直到2017年才被批準上市。
在接手“鎮安患者”之前,醫享售提供的是出國就醫模式。由公司對接患者與醫院雙方,患者本人前往老撾友誼醫院就診,拿藥後自行回國。在這過程中,醫享售提供資源對接等服務性工作,收取服務費。加上診斷費用和藥費,患者支出“不會超過10萬元”。
“鎮安患者”不能適用於出國就醫模式。汪誠回憶,是否介入這個事件,公司方面也思考了三個月左右,最終還是決定介入。
再者,柯冉紅自認為是有把握的。“鎮安患者”被分成了3批,第壹批有三四個人,屬於癥狀較輕而且身體基本 健康 的,他們的丙肝病毒被完全清除。到較為嚴重的第二批病人,醫享售向美國、日本的醫療專家請教,借鑒了他們提供的建議和治療方案。到最後,醫享售服務的這三批病人都治好了丙肝。
再度回憶起“鎮安事件”,柯冉紅不否認自己的情緒化,她說,朋友也評價她是壹個感性的人。
柯冉紅出生於1975年,家中有長輩從事過醫療行業,大學畢業於浙江中醫藥大學中西醫結合臨床專業。從事過的崗位雖然很雜,但都與醫藥行業相關。她說,早在2000年左右她就設想過,將外國的藥品引進中國。
這個邏輯很簡單,既然有了新的更有效的治療方案,“何必再用老的那壹套呢?”柯冉紅說。
但事與願違,國內對引進藥品的審批程序極為漫長。她沒打算放棄,反而受到啟發,在2015年註冊成立了醫享售。這次創業的啟動資金,是來自她賣了名下兩套房後的收入,“壹套杭州的,壹套上海的,賣掉湊了600萬元”。
只是在當時,藥品引進的制度困境還沒消失。柯冉紅介紹,引進壹款新藥,僅申報資料就要交三四道,排隊至少等三年。項目分到中檢所檢測後,進入臨床的安全性和有效性研究,時日漫長。到2018年,藥品引進制度迎來了改善。
柯冉紅頗有些無奈地笑著,她說,如果是在2018年創業,她肯定會順利得多。
醫享售從未實現過盈利,在它的經營初見起色之時,就遭遇了“滅頂之災”。
“鎮安事件”之後,醫享售試探出遠程診療這壹模式的可行性,“丙肝項目”從此由出國就醫模式改為遠程診療模式。柯冉紅介紹,“丙肝項目”是公司的主營業務之壹,其盈利占到公司整體收入的45%。
比較而言,在醫享售公司中,利潤更高的項目是提供境外體檢、基因檢測、腫瘤治療等服務。而丙肝項目雖然客源較多,但利潤率偏低。
出國就醫模式下,醫享售收費3萬元。其中,2萬元是給“永珍萬泰”,1萬元自己拿。
遠程診療模式下,醫享售收費6000元,“大部分客戶收費是在2500~3500元之間”。
“永珍萬泰”全稱為杭州永珍萬泰 健康 咨詢有限公司,是醫享售的合作夥伴。柯冉紅介紹,她與永珍萬泰的負責人範文俊認識,是壹位10年的老朋友介紹的。範文俊在老撾生活了近10年,有壹定人脈。前述與老撾友誼醫院的合作關系,也是在範文俊等人的支持下達成的。
柯冉紅回憶,當初醫享售和永珍萬泰本是各自與醫院簽約,分別代理在中國的各地區的丙肝項目,兩者是“並行結構”。但到後來,永珍萬泰逐漸熱衷於直接參與丙肝項目的推廣與對接,醫享售實際上成為其下的“分包商”。
永珍萬泰率先出了事。
根據範文俊壹案的起訴書,2017年12月26日,範文俊公司旗下的員工韓某攜帶壹批仿制藥入境時被廣州海關查獲。公安機關還在範文俊的公司倉庫內,查獲了價值約1400余萬元的裸藥、原材料以及外包裝物等,***涉及40多個未取得藥品進口批文的仿制藥。
火,很快燒到了醫享售這裏。
2018年1月20日,醫享售公司被查。隨後,公司法定代表人柯冉紅、客戶經理陳某,以及在杭州區域的三名醫藥代表被刑事拘留。柯冉紅因處於哺乳期,在當天被變更強制措施為取保候審。
事實上,2018年3月19日,才剛分娩生產完兩個月的柯冉紅回到中國,主動前往派出所接受了調查。她反復強調:“我和醫享售公司,都是被牽連進來的。”
根據起訴書,杭州上城區人民檢察院指控,柯冉紅與範文俊合作,協助永珍萬泰銷售在老撾生產且未獲批準進口的索非布韋、達卡他韋等藥品。截至案發前,獲利***計人民幣761萬元。
起訴書披露,2015年底起,醫享售推出“遠程醫療”,購買藥品的費用由病人直接支付至永珍萬泰公司控制的境外賬戶,或經手醫享售公司對公賬戶以及“唐仲英”個人賬戶,再轉給永珍萬泰。醫享售公司從中獲得藥品銷售返利。
柯冉紅的辯護律師、天馳君泰律師事務所律師孫海陽,認為柯冉紅不構成犯罪。她說,柯冉紅和醫享售公司沒有銷售藥品,他們所做的只是協助患者跨境就醫,所收取的費用,是咨詢服務費和跟蹤隨訪服務費。
目前,範文俊壹案開庭過後尚未宣判,柯冉紅壹案尚未開庭。
柯冉紅稱,她在此之前並不知道永珍萬泰的人員跨境帶藥的行為,“醫享售堅持做的是協助客戶就醫的服務”。
據汪誠介紹,醫享售所服務的病人,是在國內醫院受診斷後,提交相關證明和病例給醫享售,然後對接到老撾的醫生開出處方,以EMS的方式,將藥品寄送到病人手裏,“絕對不會經過我們自己的手”。
在柯冉紅、汪誠的理解中,這叫“個人用藥”,是藥品管理法中沒有規定的壹種特殊情形,不構成犯罪,提供服務的醫享售人員同樣不能以罪論處。
醫享售主張不知情永珍萬泰的跨境帶藥行為,“這個要看證據,如果確實是不知情,法院應該會在量刑上予以考慮”,李聖說。
《我不是藥神》在2018年8月上映之後,有人將柯冉紅比作壹名“藥神”,去對應三年前發生的事,柯冉紅笑說:“我還真不是藥神,電影裏那個藥神確實帶藥跨境了,我這邊沒有。”
但是,電影的影響還是很大。她接觸到的壹些司法人員,還會和她談起這部電影,評論說和她很像。柯冉紅開了個玩笑,她問過司法人員:“那妳們知道,藥神在現實中的原型,是沒有被起訴的吧?”
“是嗎?”被她問到的司法人員愕然。
“是啊。”柯冉紅說。
編輯 | 趙義 zy@nfcmag.com
排版 | 執信 實習生許悅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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