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君左在揚州閑來無事,遊歷揚州湖光山色,寫了壹篇遊記《閑話揚州》,由上海中華書局出版。中華書局裏有兩個揚州人,看到書裏寫的都是揚州的事,就翻了翻,發現有些話是罵揚州人的,就偷偷帶了兩本《閑話揚州》去找他們的幫主阮五臺。阮五太爺名叫阮沐伯,排行老五,人稱阮五太爺。阮沐伯是清朝阮元的後裔,鹽梟出身,是青幫的大亨,長期居住在上海,地位僅次於能呼風喚雨的黃金榮、杜月笙、張嘯林,上海、揚州、鎮江都有他的徒子徒孫,可以說是位風雲人物。
阮五爺拿到 "八卦揚州 "壹看,上面確實有不少侮辱揚州人的惡語,決定與易君左壹較高下。但他沒有出面,而是把書寄給了揚州的高僧可端和女界領袖郭建人。這兩個人在揚州權勢極大,他們壹定會出面追究,因為書中記載了可端與富家女私通的醜事和侮辱揚州婦女的言語。阮牧伯在送書的同時,給了他們壹句極有分量的話:"這點小事,交給我來處理吧!"這些話很快就傳到了已遷回鎮江的易君左耳中。易君左深知阮五爺的厲害,當即嚇得魂飛魄散,急忙找到局長周佛海。周佛海明白暴徒說的 "這點小事由我來辦",是要把易君左 "做掉",不禁也驚出壹身冷汗。人命關天,不能不問,他毅然挺身而出進行周旋。
周佛海與易君左是同鄉,又是同窗,頗有些交情。1931年周佛海任江蘇省教育廳長時,特地邀請曾在安徽省民政廳任職的易君左到教育廳幫忙。今天,易君左闖了大禍,他決不能坐視不管。於是,他親自出馬,趕到上海,找到阮五爺說情。周佛海是國民黨中央執行委員,經常陪同蔣介石外出視察,面子夠大。既然他出面說情,就不能不給面子。阮接著說:"周先生放心,我可以約束手下的人。不過,揚州民怨很大,與易君左對簿公堂,恐怕在所難免。"周佛海聽阮牧伯的口氣,知道易君左的命是保住了,官司恐怕還得吃,事情還沒了結,得做好思想準備。
但柯端和尚和郭建年女士看了《閑話揚州》後,也大為惱火。
可端是軍人出身,曾在北洋軍中服役,是蔣介石的同學。後來,他放下屠刀,皈依佛門。他曾任揚州長生寺住持,因其特殊的政治關系,還擔任過中國佛教協會理事和九大常委之壹。北伐軍進駐揚州時,城內300多座寺廟都駐紮了軍隊,但長生寺卻沒有,因為克端在寺門口貼出了 "奉蔣總司令命令,嚴禁駐軍 "的告示。
柯端信佛,但好色。他勾搭上了鹽商肖姓的四姨太。為了掩人耳目,肖四姨太出資十萬,建了壹座願住寺,這樣就可以當方丈了,肖四姨太後來以寺住的身份,方便兩人尋歡作樂。外人是說不清楚的。閑話揚州》寫到這段風流韻事,引用了揚州壹家報紙上的壹副對聯:"瀟灑徐娘,竟然出家;風流和尚,豈能名終?"在揚州人心目中,克端名聲並不好。他雖然對易君左恨之入骨,但也不好出頭鬧事。所以,他只能依靠郭建人。
郭建人是壹個思想開明、有影響的人物。她做了很多慈善事業,是揚州婦女界的領軍人物。閑話揚州》中多處文字對揚州婦女確有侮辱之嫌。例如,文中寫道揚州以景、鹽、女聞名天下;全國的妓女似乎都是揚州安排的,但揚州的妓女並不比其他地方的妓女高明;在揚州,妳看不到最好的姑娘,可能是因為好的姑娘都出去了,留下的,所以顯得沒有她們聰明;揚州的姑娘之所以從揚州走出來,是由於壹種風俗人情,甚至不以做妓女為恥;近水多揚花水,揚州的楊柳特別多,完全是水中見山影,所以人性輕浮好動,女子尤甚。等等。這極大地冒犯了揚州人的尊嚴,傷害了揚州人的感情,尤其是婦女界反應最為強烈。於是,壹本薄薄的《閑話揚州》,激起了揚州及七縣的民憤。於是,以郭建能為團長發起了聲勢浩大的 "揚州人追究易君左法律責任代表團",俗稱 "揚州學易團",由揚州及其七縣工、農、商、婦、醫、學界代表參加,郭建能任團長。在 "揚州易學團 "的背後,還有兩個團體在支撐。壹個是上海 "上海揚州同鄉會考察 "八卦揚州 "委員會",由阮慕波牽頭;壹個是 "揚州各界追尋 "八卦揚州 "聯合會",由大律師戴天球牽頭。
壹切準備就緒後,戴天秋作為首席律師,與韓國華、胡震三人組成律師代表訴訟團,向江蘇地方法院提起上訴,控告易君左和中華書局侮辱揚州人民人格。法院雖然覺得棘手,但還是受理了訴訟,並決定於1932年8月7日開庭審理。
中華書局總經理陸費逵和易君左深知民憤難違,不願打官司,便四處托人調解,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挽回面子。
中華書局請曾任司法次長、內務部長的國民黨中央上海辦事處執行委員、大律師薛篤溥出面調停。薛嶽知道阮慕伯是當時局勢的關鍵人物。他找到阮慕伯提出了四個和解條件:第壹,中華書局立即停止發行《閑話揚州》;第二,在報紙上向揚州七縣百姓賠禮道歉;第三,以贈書2000元的形式賠償揚州百姓名譽損失;第四,揚州撤訴。但阮牧伯不肯答應。理由是:"旅滬揚州人以此事為重,非經揚州七縣各界人士不能擅自決定;在易案尚未解決之前,中華書局要求調停堅決不肯。"讓薛篤溥碰了個大釘子。
易君左請來的調解人是洪蘭友。洪蘭友是揚州 "三中"(王百靈、洪蘭友、葉旭峰)之壹,曾任中組部秘書長、司法院法官研修所所長,是揚州實權派。洪蘭友確實願意為衣俊左盡壹份力。他和魯曉波幾次去揚州找戴天球說情,希望能夠調解,但都被戴天球和郭建能拒絕了。於是,調解的希望破滅了,只有等待法院的判決。
在江蘇地方法院開庭的前壹天,"揚州研究會 "在揚州商會召開了動員大會。第二天淩晨,"揚州學團 "的成員們齊聚壹堂,每個人胸前都佩戴著 "揚州學團 "的紅色標牌,團長郭建年手持壹面白色三角短旗,上面寫著 "揚州學團 "的字樣。旗上寫著 "揚州研易團 "五個大字。他們乘船過江。此時,鎮江碼頭已聚集了許多記者和群眾來迎接他們。揚州同鄉會的老人捧酒、婦女送茶,私家車和上百輛黃包車免費接送考察團成員,熱烈場面催人淚下。因為揚州來的人多,鎮江見的人多,聽的人多,朝廷人滿為患,幾無立足之地。法院怕出意外,只好臨時增派法警,還叫警衛處特務營增派武警戰士協助維持秩序,真是如臨大敵的局面。原告方有郭建年、戴天球;被告方有易君左、盧飛奎和辯護律師。雙方都做好了唇槍舌戰的準備。
庭審結束後,郭建年陳述了訴訟要點,嚴厲譴責了易君左醜化揚州風土、侮辱揚州人人格的行為。最後,她說"易君左肆意誹謗,滋擾百姓,已昭然若揭。現在揚州女子,出嫁都受家人歧視,有女不能嫁,有師不能當,甚至所有女子將來失業無依,前途不堪設想。余受楊七縣婦女之托,深知責任重大,特請朝廷對楊氏婦女救命存亡、易君左等依法嚴懲,以平民憤。"郭建左發言後,易君左也有氣喘籲籲之說:"我寫《閑話揚州》壹書,純屬完全出於好心,只為描述生活本質,與肆意詆毀他人不同。且此書現已下市,希望揚州人民諒解,還請法院明察,宣告被告無罪。"中華書局總經理陸費逵睿智地說:"我是中華書局的總經理,只是行政主管部門,所有書稿的編輯和審稿,另有其人負責。現負責人已到法庭,法庭如需詢問,可以作答。"
周寶初庭長知道,此案前後情況復雜,雙方都得罪不起;而圍觀的人多,氣氛緊張,如果雙方爭論下去,恐生事端。於是,他抱定壹個目的:慢慢來,拖下去。原告、被告陳述完畢後,法官沒有問小編,也沒有讓雙方律師發言,便爽快地宣布:"案情復雜,改期重審,退庭!"
周保初本想敷衍了事,但揚州人不答應。他壹宣布退堂,"揚州學易團 "和旁聽席上的群眾立刻騷動起來。有人高喊"囚禁易君左!"有的喊道"打死這個小雜種!"法警怕出事,急忙上前勸阻,結果卻是越鬧越亂。周保初見事態十分嚴重,急忙暗中示意被告易軍左從後門帶出去,自己也躲進休息室去了。於是,人們便集中在法庭天井裏,繼續要求嚴懲易君左,並與法警發生爭執。揚州方面的大律師戴天球覺得,萬壹群眾情緒控制不住,做出過激行為,事情反而難以收拾。於是他找到周寶初,說道:"易君左不能拘留,要保釋他;要嚴懲原告和群眾訓斥的法警,緩和局面。"周保初知道眾怒難犯,既然揚州方面提出了這些要求,為了息事寧人,就可以滿足他們的要求。於是,他宣布對易君左進行監視,表面上也嚴厲批評了法警。就這樣,《閑話揚州》壹案的第壹次開庭在壹片喧嘩和咒罵聲中結束了。
雖然《說揚州閑話》壹案成為熱門話題,但文化界卻反應遲緩。直到壹審之後,壹些名人的文章才見諸報端。杜重遠和朱自清對衣君左進行了批評;魯迅認為中國人是愛家鄉的,但對 "閑話揚州 "並沒有過多的批評。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報刊名人的議論並沒有影響揚州人對易君左的追捧。江蘇地方法院迫於揚州民眾的壓力,不得不決定於8月30日進行二審。
為了準備開庭,8月26日,揚州各界代表和北京、上海、鎮江等地的揚州同鄉會代表齊聚揚州商會,召開聯席會議。令大家不解的是,"揚州研易團 "團長郭建能並未出席會議。戴天球、韓國華兩位律師在第二次庭審準備會上,調門也變低了。他們不談起訴的方法,只談辦案的難點和被告要求調解的條件。
起初,參加聯席會議的代表們並沒有意識到事情已經急轉直下,他們還蒙在鼓裏。原來,案件的幕後黑手已經來到了臺前。
人們開始只知道 "八卦揚州 "慘案的幕後黑手是阮慕波的阮五爺,並不知道幕後還有壹個號稱 "廣陵王 "的王柏齡。王柏齡是蔣介石在保定速成學堂和日本振武學校的老同學。辛亥革命爆發後,蔣介石應陳英士之邀回國,王柏齡、張群隨蔣介石回國參加革命活動。後來,蔣介石受命創辦黃埔軍校,當時黃埔軍校只有三位將軍,即蔣介石中將、王柏齡少將和何應欽少將。王柏齡曾是蔣介石的摯友和知己。後來,因為王柏齡老是打敗仗,蔣介石也曾要免去他的職務,但沒有追究,讓他住在揚州。而他頭上依然有三個光環:江蘇省政府委員、國民黨中央執行委員、中央政治會議候補委員。因此,在揚州仍是風雲人物,人稱 "廣陵王"、"土皇帝"。在 "閑話揚州 "風波中,揚州的後臺是王百靈。
"閑話揚州 "風波震驚全國,江蘇省政府主席陳果夫也始料未及。而惹禍的是他的下屬教育廳編審室主任易軍離職,如果再鬧下去連他這個主席的面子也難以卸下。於是,他出去找王柏齡出來周旋。
陳果夫和王柏齡壹起到黃埔軍校****,過問事情。王柏齡任少將教授部主任,陳果夫負責在上海的招生和通訊采購工作,壹個無名小卒。但現在陳氏兄弟政治勢力之大,連王柏齡也不敢不買賬。所以陳果夫壹出面,王柏齡就不得不從幕後走到臺前。他知道,揚州只要有郭建能辦事,事情就萬無壹失了。於是,他屈尊親自到北柳巷板橋壹號拜訪郭建人,說道:"陳老,揚州省主席很關心這件事,希望不要把事情鬧大,特委托我到郭先生處斡旋。"郭建人當時是揚州女子職業學校的校長,王百靈便打電話給她的老師。郭建人見壹向支持自己的王百靈突然來了個壹百八十度的大轉彎,思想上沒有準備,表情嚴肅地說:"妳也有母親和姐妹,妳能讓他公然侮辱憶君柔?這已經讓全國人民都知道了,省政府教育廳有這種人,還能編出什麽好書來?陳主席就沒有壹點責任嗎?揚州各界對易君左極為反感,想把事情鬧大,我沒有這個權力。"王百靈再三耐心勸說,郭建能知道,沒有王百靈、阮慕波這樣的人撐腰,這場官司是打不贏的。權衡再三,郭建能終於提出了最起碼的要求:第壹,省政府撤銷易君左的職務;第二,易君左必須向揚州和蘇北人民道歉;第三,中華書局必須銷毀《揚州閑話》,報社負責人道歉。王百靈認為這個要求並不苛刻,容易做到,第二天便趕到鎮江向陳果夫復命。因為調解成功,江蘇地方法院決定於8月30日開庭審理。也正是因為郭建年知道這場官司已經沒有什麽可打的了,所以他沒有參加8月26日在揚州商會召開的各界代表聯席會議。
王百靈壹聽,上海方面的阮慕伯不行了。8月26日的這次聯席會議,壹致指定阮慕伯和王百靈為聯席會議總代表,負責調解事宜。他們從幕後走到了臺前。聯席會議上,還商定了調解條件:易君左在京、滬、鎮及揚七縣報紙封面上道歉,並辭去職務,離開江蘇;中華書局也在上述報紙上道歉,並向揚七縣民團贈送價值2500元的圖書。同時,還按約定條件向可端和尚致歉,贈匾壹塊。
水到渠成,江蘇地方法院第二次開庭如期舉行。其實,這已經是壹場作秀。除了中華書局陸費逵如期如實出庭外,其他原告、被告均未出庭。於是,社長周寶初如釋重負,當即宣布:"鑒於原告、被告均未到庭,本院暫時休庭"。
陳果夫雖然答應了揚州方面提出的條件,但還是與來到前臺的王百靈、阮慕波等人討價還價,大打折扣。最後,易君左辭去了江蘇省教育廳的職務,才在《新江蘇報》上發表了壹則啟事:
"致啟:君左去年所著《揚州記》壹書,乃壹遊記,其中見聞不詳,觀察疏略,而批評揚州社會頗多不實之處,激起揚州民憤,引起紛爭。事後細細推敲,方知自己貿然動筆,鑄成大錯,遂躬身自省,以明心誌。感謝中央委員王茂如(百靈)先生息事寧人的善意和對君左苦心孤詣的愛護,不厭其煩地堅決調停;揚州人民也理解君左自責的誠意,感激君左的諒解,撤消了訴訟。我在此宣布,希望妳們理解為好!"
義軍留下了威名,中華書局破了財,揚州人也挽回了面子。鬧騰了大半年的 "八卦揚州 "風波大戲,終於草草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