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訪專家:
復旦大學城市發展研究院院長梁鴻
北京大學藥學院藥事管理與臨牀藥學系主任史錄文
北京協和醫院風溼免疫科主任曾小峯
2017年冬天,北京依舊很冷。堯遠頂著嚴寒,壹大早就去醫院排隊掛號。他患有強直性脊柱炎,經常半夜背部劇烈疼痛,難以入睡,並出現了晨僵癥狀,痛苦無比。堯遠前前後後治療了好幾年,試過各種藥物,幾乎把積蓄耗盡了。醫生給他開過壹種叫“阿達木單抗”的昂貴藥,堯遠說:“我把所有西藥都試過了,可壹直沒勇氣打阿達木單抗,擔心只要用上它就停不下來,而這筆費用是我無論如何也負擔不起的,我想把它當做最後壹道防線。”
壹療程等於壹輛勞斯萊斯
堯遠的“最後壹道防線”,就是目前全球的“藥王”。近五年來,阿達木單抗壹直居全球藥物銷售額排行榜首位。國外壹項展望報告稱,2018年阿達木單抗會繼續占據領先地位,銷售額將超過1258億元人民幣。這與它價格高昂有很大關系。目前,國內阿達木單抗的價格是7700~7800元/支,兩支壹個療程,壹年下來治療費需10萬~20萬元。然而,該藥不在醫保範圍內,很多人只能望“藥”興嘆。北京協和醫院風溼免疫科主任曾小峯經常遇到堯遠這樣的患者,“有時面對壹些患者,我也無能為力,不只是因為疾病本身,還有經濟問題。”
在制藥行業,阿達木單抗的價格已經算“親民”的了。“美國家庭醫生智庫”給出的2017年全球最貴藥物排行榜中,前五名分別為阿利潑金、苯丁酸甘油酯、罕見腦病藥物“Brineura”、卡谷氨酸、α-葡萄糖苷酶。榜首的阿利潑金用於治療載脂蛋白脂肪酶缺乏癥,壹療程約762萬元,足以買壹輛勞斯萊斯汽車了。即使排名第十的卡那津單抗,每年治療費用也高達290萬元。
人體有多復雜,疾病就有多復雜。目前世界上已確診的罕見病有7000多種,約占人類疾病的10%。世界上最昂貴的藥物,大都是治療罕見病的藥物,它們被稱為“孤兒藥”,包括阿達木單抗、阿利潑金。此外,壹些治療癌癥等重大疾病的藥物,價格也不便宜。例如用於肺癌治療的靶向藥易瑞沙,壹片就要500多元;治療白血病的格列衛,壹個月治療費用約2.35萬元,盡管相關優惠措施將其降為每年7.2萬元,但對絕大多數患者來說仍是巨大的負擔;治療多發性骨髓瘤的美國藥來那度胺,壹盒將近5.9萬元(25毫克、21粒),壹年費用70多萬元,是絕大多數患者無法承受的。
藥品昂貴的多種因素
為何小小壹粒藥竟要天價?北京大學藥學院藥事管理與臨牀藥學系主任史錄文分析:“藥廠不是慈善機構,只有在保證利潤的前提下,才有足夠動力投入重金去研發和推廣。壹些藥物之所以定價高昂,背後有著市場機制的調節,壹般要綜合考慮研發成本、市場容量、回收利潤時間等多種因素。”
保護期壟斷。為鼓勵藥企積極研發,保證回收成本,藥物都有專利保護期,壹般為20年,在此期間,其他藥企非特殊情況是不允許仿制的。這必然造成藥品定價“壹口說了算”的壟斷局面。
研發成本高。網上有壹個精彩問答,形象地詮釋了這壹點:“壹粒藥成本只有5分錢,為何要賣500元?”“因為妳買的是第二粒,第壹粒的成本是50億元。”研發新藥需投入巨量資源,從前期藥物實驗,到三期臨牀研究,平均耗時十幾年,耗資幾十億元,且新藥上市的成功率僅為1/4000。也就是說,藥企花出去的鉅款很多都打了水漂。以諾華制藥為例,1997~2011年間,總研發費用為836億美元,最終被批準上市的新藥有21種,平均每個新藥研發費用是40億美元。但並非每種新藥都暢銷,如果按照平均研發成本來定價,會有虧損風險。為了解格列衛和易瑞沙等常見昂貴藥的定價策略,記者致電諾華制藥和阿斯利康公司的相關負責人,但雙方均表示不便透露。
市場容量小。以“孤兒藥”阿利潑金為例,其適應癥的患病率僅為百萬分之壹,因此該藥在歐盟的市場容量只有150~200人。為維持利潤,定價必然高,然而上市至今,也只有壹位患者接受了治療。
百姓對“昂貴”疑問重重
對很多癌癥患者來說,“求生”是他們最重要的目標,所以只要聽說有新藥上市,或者某種藥對病情有好處,即使價格貴,也會有很多人通過海外代購、買仿制藥等方式使用。但患者對昂貴藥的質疑始終存在。記者通過采訪,並瀏覽了很多“癌友吧”後發現,以下兩類典型事例是患者中普遍存在的:
肺癌患者王先生說,就算國外的藥企研發投入了大量資金,但為什麽同壹種藥物,美國的價格只有我國的1/4?這是不是表示進口藥到了中國後會肆意加價?
壹位資深媒體人在接受記者采訪時說:“我身邊有兩位癌癥患者,其中壹位沒有吃昂貴的靶向藥,活了壹年多;另壹位花了十幾萬買了易瑞沙吃,結果也活了壹年多。我很懷疑,昂貴藥到底對治病有多大效果?是不是大藥廠藉著科研的光環,誇大藥效,進行商業營銷?”
當然,也有患者對昂貴藥表示理解和認可。上海的劉女士在貼吧留言說:“我老伴得了胃間質瘤,過去這個病只能等死,現在有了特效藥,每個月要2萬多元。老伴堅持服用了兩年,現在還陪在我身邊。雖然醫保能報銷壹部分,但自費部分仍然很貴,我們的積蓄支撐不了多久了。”
對於患者的疑問,復旦大學城市發展研究院院長梁鴻解釋,藥品的定價機制比較復雜,不同國家有不同的策略,中國、美國等大國往往是獨立定價,沒有太多可比性,某些藥在中國“天價”,在美國可能價格較低,有些藥則恰恰相反。
對於貴藥是否等於好藥,曾小峯強調,不能簡單地用價格來衡量藥效。不可否認,隨著壹些新藥的問世,壹些大病,尤其是癌癥患者的生存期大大提高。比如易瑞沙十年間令晚期肺癌患者的中位生存期從14.1個月延長至33.5個月,五年生存率從8%增長到18%。曾小峯說,藥品不能包治包好,藥效的好與壞關鍵看是否對癥,從幾分錢壹片的阿司匹林,到上萬元壹針的“幹細胞註射”,只要用對了就是好藥。
藥企在向監管部門提交新藥申請時,必須嚴格進行研究和三期臨牀試驗,每壹步都需提交數據和材料,要求極其嚴格,不可能存在誇大藥效等情況。
國家出手積極幹預
中國工程院院士、北京大學醫學部主任詹啟敏說:“我國4400萬貧困人口裏,50%是因病致貧或因病返貧的。”因此,我國“十三五”精準扶貧將“減少因病致貧、因病返貧”列為主要內容。
在我國龐大的人口基數下,很多罕見病其實並不罕見,2016年我國罕見病患者約1680萬人。史錄文呼籲, *** 應積極幹預,將罕見病藥物納入醫保,出臺相關優惠政策和保護措施,補償藥企和醫院,保證患者不至於因“市場機制失靈”而陷入用藥危機。
藥企定價時可借鑒國外做法。梁鴻介紹,在英國、澳大利亞,基本藥物是由國家與藥企談判定價的,可在壹定程度上平抑價格;在意大利,很多抗癌藥壹旦未達到預期臨牀效果,制藥企業會補償患者部分或全部藥物費用;壹些歐洲制藥企業還支持分期付款,患者在治療的第壹年需支付壹定的預付款,如果20年後該療法依然有效,再補齊治療費用。
史錄文補充說,很多老藥不壹定比新藥差。在老藥失去或即將失去專利保護時,制藥企業會稍微改變分子式,重新命名並當做新藥上市,其療效並不比老藥好多少,價格卻貴了很多倍,建議患者在選擇時多做考量。此外,仿制藥價格便宜,療效區別不大,也是不錯的選擇。例如印度就有格列衛的仿制藥,價格約為專利藥的1/10。
掌握技術才能不受制於人
“今天的中國還不是醫學強國,只稱得上疾病防控大國。”詹啟敏介紹,我國的西藥中,最早知識產權95%都是國外的,中國完全原創的不足5%。尤其是我國“孤兒藥”研發處於起步階段,研發成果還是壹片空白,很多患者需要依賴昂貴的進口藥。壹旦國外藥企退出我國市場,患者將無藥可用。
國家衛生計生委科教司副司長吳沛新對此深有感觸:“只有做到科技創新,我們才能在健康產業上占據價值鏈的高端位置;也只有科技創新,才能讓產業創造優質的利潤和效益。”獨立研發在維護國家安全和戰略利益方面,具有重要意義。吳沛新舉例,2005年我國出現H7N9甲型流感集中疫情,為防止大面積暴發,急需50萬人份流感特效專利藥,但國外藥企回函說,由於排隊國家多,2008年才能全部交貨。吳沛新說:“關鍵時買不到、用不上,我們只能靠科技創新。”很快,中國就建立起全球最大的流感特效藥生產線。2009年流感再次暴發時,我國只用了不到3個月的時間,就完成了260萬人份的儲備。“只有把核心技術掌握在手中,才能不受制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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