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被推上風口浪尖的PG One在微博上的道歉值得玩味。“早期接觸嘻哈文化深受黑人音樂影響，對核心價值觀的理解有偏差”，“嘻哈精神應該永遠是和平與愛”。幾句話，首先把責任拋給國外同行，維護自己的同行；給嘻哈精神貼上無汙染的標簽，以洗去我澆在嘻哈這棵搖錢樹上的臟水，可謂用心良苦。
在這條微博下的留言裏，我們也可以看到很多支持PG One和嘻哈音樂的人，努力標榜“和平與愛”是音樂的“核心價值”，以反擊輿論對嘻哈音樂的惡毒攻擊。
PG One的朋友和工作室就“正能量”關鍵詞向微博道歉。
和平與愛似乎是流行音樂人的常用表達，細心的音樂愛好者應該很熟悉。吉米·亨德裏克斯說，約翰·列儂說，說，甚至陶？趕時間？。流行音樂人在自己身上貼上“和平與愛”的標簽，就像腰疼的病人在自己身上貼狗皮膏藥壹樣自然。
PG One為什麽也說“和平與愛”？這只是為嘻哈音樂正名的修辭，還是音樂的本質？音樂與「和平」和「愛」有什麽關系？
音樂與“和平”、“愛”等概念的聯系，總是在特定的社會語境中產生。在流行音樂史上，最引人註目的聯系發生在20世紀60年代的美國。當時美國經歷了壹系列激烈的社會動蕩:肯尼迪遇刺，美軍在東南亞戰場越陷越深，經濟發展停滯，失業率飆升，社會矛盾尤其是民權問題凸顯，年輕人對主流文化極度失望，開始建立自己的反文化運動。
這場運動與嬉皮士運動、反戰運動、民權運動聯系在壹起，反復沖擊著美國的主流文化。各種思潮雖有分歧，但都把矛頭指向陷入戰爭泥潭和信任危機的美國政府，喊出“和平”和“愛”的口號。
音樂家是這場反文化運動的先鋒。他們支持並實踐“和平”和“愛”的概念。甲殼蟲樂隊的靈魂人物約翰·列儂曾寫過壹首歌《要愛，不要戰爭》，來呼應嬉皮士運動中最著名的口號。他和女友小野洋子拍攝的許多著名裸照也支持這個口號。
彈搖滾電吉他的革命家吉米·亨德裏克斯(Jimmy Hendricks)說:“當愛的力量超過對權力的熱愛，和平就會降臨世界。”他在蒙特雷音樂節上燒掉了自己的手繪吉他，仿佛在用某種神秘的祭祀儀式對抗唯物主義的資本主義現實。
蒙特利流行音樂節，吉米·亨德裏克斯燒了他的吉他。arban-mag.com
1969八月的伍德斯托克音樂節，以音樂的名義將“和平”和“愛”的口號推向高潮。40萬名粉絲、嬉皮士、民權鬥士和各種反文化運動的支持者湧入這個紐約州的小鎮，享受了四天三夜幾乎不間斷的音樂。眾星雲集的演出陣容，緊密相連的社會運動，讓這個音樂節載入史冊。音樂節的主人馬克斯·亞斯古爾(Max Yasgur)的評論很能說明問題:“40萬人在同壹個場地本可以引發災難或暴力，但他們只是為了享受音樂而和平地走來走去。這是和平與愛的成功。”
1969年8月5日，40多萬來自不同城市的年輕人聚集在紐約東南部的小鎮貝塞爾，只為趕去參加伍德斯托克音樂節。霍頓檔案館
從此，音樂成為表達“和平與愛”理念的常用工具，音樂節也成為傳達這壹口號的常用載體。支持現場援助的國際音樂會、柏林墻、墻益音樂會和貧困地區人民(Live 8)，以及中國各種救災的公益晚會，都把音樂作為表達愛心的最佳方式，認為自己在為和平做貢獻。
具體到嘻哈音樂——雖然這種音樂流派誕生於20世紀60年代之後，但我們很容易看到它與“和平與愛”的聯系——以“Afrika Bambaataa”等為代表的嘻哈音樂先驅們希望嘻哈音樂能夠吸引那些終日陷入街頭暴力的黑人青年，用更“和平”的方式表達自己。
“非洲班巴塔”創立了歷史上第壹個嘻哈團體祖魯族，發起並頒布了hip-hop和平宣言，倡導互愛互助、和平共處的社會環境，成為Hip-hop社區與聯合國教科文組織2001共同發起的和平宣言藍圖。迄今為止，嘻哈音樂壹直沿用嬉皮士的短語“和平”(以及發展起來的“和平出去”)作為問候和告別的方式。
但是，我們也看到，如果要把音樂和“和平與愛”聯系起來，我們需要壹個似是而非的理由。20世紀60年代美國流行音樂中的“和平與愛”是對越南戰爭明確目標的呼應。如果越南戰爭沒有暴力和絕望，“和平與愛”是不可能的。
同樣，如果沒有非洲饑荒，沒有非典，沒有汶川地震，這些音樂的“和平與愛”也是空穴來風。換句話說，音樂的“和平與愛”需要語境。另外，音樂人的創作內容也不能完全局限於這個獨特的主題。
1961年11月，美國公民“反越戰”期間，口號寫著“戰爭在越南，危機在國內”。timetoast.com
事實上，列儂和亨德裏克斯都有與“和平與愛”無關甚至相反的作品(比如列儂在披頭士時期寫的《逃命吧》，亨德裏克斯對《嘿，喬》的著名演繹)，但這並不妨礙他們成為“和平與愛”的代表——前提是在特定的語境下。
更重要的是，“和平與愛”本身是壹個非常模糊的概念，這使得這個口號的內容變得復雜。在反文化運動的語境中，“和平與愛”不僅僅是對社會現實的反抗，更隱含著在嬰兒潮中成長起來的年輕壹代對帶來這壹切的父母以及他們所設立的社會規則的反抗。
在他們看來，現在的社會價值觀是行不通的，導致了戰爭和各種社會問題，所以應該徹底推翻這些價值觀。在“和平與愛”標簽的保護下，反文化運動的價值觀借此機會走向了另壹個極端。
無所事事的流浪生活，迷幻藥和毒品的濫用，脫離傳統愛情和社會觀念的濫交，都成為當時“和平與愛情”的壹部分。這不無道理:流浪和吸毒只是針對自己，並不引起暴力和沖突；某種程度上，濫交貶低了戀愛婚姻中的制度枷鎖和世俗道德，強調與現實和利益無關的戀愛體驗。
嬉皮士在伍德斯托克音樂節上飛舞樹葉。panamatoday.com
美國嘻哈音樂中的“和平與愛”也與暴力、吸毒、拜金和對女性的物化同時出現。但壹些嘻哈音樂的支持者認為，這些內容出現在音樂中，是對底層黑人社會的真實描述，是對現狀的諷刺和不滿，是對白人主導的社會規則的批判和抗議。嘻哈歌手正是通過這種諷刺的方式表達了對“和平與愛”的希望。所以在美國嘻哈音樂的背景下，“和平與愛”的內容也是很有爭議的。
所以PG One微博中“和平與愛”的表述很奇怪。由於缺乏具體的語境，我們不知道他所指的“和平與愛”的具體內容是什麽。中國的嘻哈生態和社會環境並沒有什麽需要“和平”來呼應的對象，而“愛”更像是嘻哈文化被主流價值觀擁抱的期待。
尤其具有諷刺意味的是，PG One使用了“和平與愛”這壹表述，卻沒有明確的指代。如果簡單套用1960中美國嬉皮士文化或美國嘻哈文化中“和平與愛”的具體內容，我們甚至可以說，PG One被詬病的歌曲中涉及色情、毒品的內容，其實在某種意義上是“和平與愛”的具體體現，這顯然不應該是PG One真正想要表達的。所以在PG One中，“和平與愛”成了壹個很有問題的標簽，他的說辭似乎只是對歷史上流行音樂人的拙劣模仿。
為什麽流行音樂人呼籲「和平與愛」？
除了特定的歷史原因，我們還應該認識到，和平與愛不僅是流行音樂人所倡導的，也是他們所需要的。和平友愛的理念，隱含著對多樣性的包容和對穩定市場的期待。流行音樂人的工作內容決定了他們不僅需要穩定的市場需求來生存，更需要寬容的社會氛圍來實現自我價值。所以，和平與愛不僅是流行音樂人的標簽，也是他們的食糧。
不知道哪個歌手會忘記“愛”這個手勢。weibo.com/jasonzhangjie
但這個標簽並不適用於所有的音樂人，甚至不適用於所有的音樂創作。其實音樂本身的意義是值得辨析的。在不同的社會語境中，甚至在不同的政治語境中，音樂的概念是不同的，它們所指的具體聲音對象也不盡相同。
音樂在某些情況下甚至可以成為攻擊性的武器:1989年，巴拿馬獨裁者曼努埃爾·諾列加被圍困期間，美軍在歌劇院情人用大功率音箱日夜播放硬搖滾音樂；2002年，在巴勒斯坦和以色列武裝部隊爭奪伯利恒聖誕教堂期間，據報道，以色列部隊播放重金屬音樂騷擾巴勒斯坦部隊。在現代戰爭中，制造難以忍受的聲音環境甚至已經成為壹種屢見不鮮的軍事騷擾手段。
因為對“什麽是音樂”有不同的理解，音樂本身的意義是受社會政治語境支配的，“和平與愛”只是音樂的可能意義之壹，它不是也永遠不會是音樂的本質特征。
所以PG One口中的“和平與愛”在此刻的語境下顯得蒼白而諷刺。為了粉飾嘻哈音樂，“和平與愛”是壹個體面的標簽。然而，這並不意味著“和平與愛”是嘻哈精神的唯壹標簽；相反，嘻哈音樂可以找到很多更有代表性、更有特色的標簽來為自己開脫。這個時候，嘻哈音樂不需要用槍林彈雨中的“和平與愛”為自己做被動的抵抗；輿論的聚光燈，無論負面與否，都是孕育能量的土壤，只看誰能抓住機會，幫助嘻哈贏得它所希望的“和平與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