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山的人們
遲子建
山在我眼中就是壹個大的果品店，妳想啊，春天的時候，妳最早能從那吃到碧藍甘甜的羊奶子果，接著，香氣蓬勃的草莓就羞紅著臉在林間草地上等著妳摘取了。草莓剛落，陰溝裏匍匐著的水葡萄的甜香氣就飄了出來，妳當然要奔著這股氣息去了。等這股氣息隨風而逝，妳也不必惆悵，因為都柿、山丁子和稠李子絡繹不絕地登場了，妳就盡情享受野果的美味吧。
除了野果，山中還有各色菜蔬可供食用，比如品種繁多的野菜呀，木耳和蘑菇呀，讓人覺得山不僅是個大的果品店，還是壹個蔬菜鋪子。但只要妳稍稍再想壹想，就知道它不單單是果品店和蔬菜鋪子了，妳若在山中套了兔子，打了野雞和飛龍，晚餐桌上有了紅燒野兔和壹道鮮亮的飛龍湯，山可不就是個肉食店麽！
如果這樣推理下去的話，也可以把山說成壹個飲品店，樺樹汁和淙淙的泉水可以立刻為妳驅除暑熱，帶來清涼；而且野刺玫和金蓮花的花瓣又可以當茶來飲用。不過，在那些勤勞、樸素的人的心目中，山也許只是壹個雜貨鋪子，桌子的腿折了，可以進山找壹根木頭回來，用工具把它修理成桌腿的形狀；秋季腌酸菜時找不到壓酸菜的石頭了，就可以去山中的河流旁扛回壹塊。而山在那些采藥材的人的心目中又會是什麽樣子呢？定是個中藥鋪子無疑！
山真的是無奇不有，無所不能。我們那些居住在山裏的人家，自然就過著靠山吃山的日子。沒有采過山的人幾乎是不存在的。而由於我自幼就是個饕餮之徒，所以我進山采的都是與吃有關的東西。
野果中，最令人陶醉的就是草莓了。它的甜香氣像動人的音樂壹樣，能傳播到很遠很遠的地方。有的時候聞著它，比吃它還要美妙，所以常常是采了草莓果歸來，會用線繩綁上壹綹，吊它到窗欞上，讓它散播香氣。只壹天的工夫，滿屋子就都是它的氣息了。
我記憶最深的野果，是都柿，它可以當酒來吃。都柿是壹種最常見的漿果，它們喜歡生長在林間的矮樹叢中，而且向陽山坡上的比背陰山坡上的要廣泛。都柿秧都是矮株的，壹尺那算是高的了，通常的只有筷子那般高，它們春天開粉色或者開白色的小花，花謝便坐果，果實先是青的，象壹顆顆的綠豆。隨著陽光照臨次數的增多和暖風持續的吹拂，都柿漸漸長成雲豆那麽大，並且改變了顏色，穿上了壹身藍紫色衣衫，看上去氣質不俗。這果實壹進夏天就可吃，不過有點酸，到了晚夏時節，它就分外的甘甜了。它的漿汁可以染藍妳的嘴唇。而且，它是漿果中唯壹能把人醉倒的，妳吃上壹捧、兩捧甚至是壹碗也許還心明眼亮的，但如果妳壹連氣吃了兩三海碗的話，妳就瞇著眼打盹，等著見周公去吧。有壹回，我和幾個小夥伴去山中采都柿，我挎了壹只維得羅(當地人對壹種底小肚大口深的小鐵桶的稱呼，由俄語音譯而來)，我們很幸運地找到了壹片都柿甸子，都柿稠密不說，品質也上乘，又大又甜的，我壹邊往維得羅裏采，壹邊往自己的口中采，等維得羅滿了的時候，我已吃花了眼。但見那片都柿還有許多未被摘取的沈甸甸地壓在枝頭，它們壹個個眼兒嫵媚多情地望著我，似乎在等待妳的親吻。沒有器皿再盛它們了，幹脆就把自己的肚子當維得羅算了，我坐在都柿甸中，美美地吃了起來，直吃得舌頭麻木了，目光發飄了，小夥伴吆喝我該出山回家了，這才罷休。由於吃醉了，我步態飄搖，跨著的維得羅就象只魔術盒子壹樣，在我眼前壹會兒發出藍色的幽光，壹會兒又發出玫瑰色的柔光，再壹會兒呢，發出的是銀白色的冷光。我像傻瓜壹樣嘻嘻樂著，被都柿的魔法給徹底擊中了。我還記得好不容易上了公路，太陽已經西沈了，我覺得自己是踩著壹條金光大道回家，很得意。在路口迎候著我的家人，遠遠看見了我蛇行的步態，知道我是吃醉了，而我迷離恍惚的樣子遭到了同伴的恥笑。
采山也不總是浪漫的。比如有人采都柿時著上了草爬子，就很倒黴。草爬子專往人的軟組織裏叮，而且有壹些是有毒的，能致人於死地。妳采山歸來，若是覺得腋窩和腿窩發癢，就絕對不能掉以輕心了，要趕緊脫光了衣服仔細檢查，否則它會鉆進妳的皮肉中去。我就見鄰居的壹位大娘讓草爬子給叮在了腋窩的地方，她擡著胳膊，她的家人擎著油燈照著亮兒，用煙頭燒那只已把觸角探進皮肉中去的草爬子。我發現壹些壞東西很怕火，比如狼，比如草爬子，怪不得傳說中做壞事的人死後要下地獄，原來地獄中也是有火的啊。
當然，被草爬子和蛇襲擊的畢竟是少數，而且妳可以在上山前采取預防措施，如將褲腿和袖管系牢，讓它們無孔而入，所以不必在采山時過分地提心吊膽。當然，也有人在采山時出了大事故的。比如壹個姓周的年輕男人，他采木耳時遇見了熊，盡管他聰明地躺下來裝死，愛吃活物的熊喪失了吃他的欲望，但它還是在離開前拍了他的臉壹下，大約是與他做遺憾的告別吧。熊掌可非人掌，這壹巴掌拍下去，姓周的半邊臉就沒了，他丟了魂魄不說，還丟了半邊臉和姓名，從此後大家都叫他周大疤瘌，因為他痊愈後凹陷的那半邊臉滿是疤痕。
還有壹個采山人是不能不說的，她姓什麽，我們並不知道，她丈夫姓王，大家就叫她老王婆子。她個子矮矮的，扁平臉，小眼睛，大嘴，羅圈腿，走路壹拐壹拐的，屁股大如磨盤，所以妳若是走在她背後，等於看壹頭跛足的驢拖著磨盤在行走。老王婆子平素不愛與人往來，不是呆在她家的屋子裏，就是勞作在菜園。她是個山裏通，知道什麽節氣長什麽，更知道山貨都生長在什麽地方。她采山，永遠都是單槍匹馬的。她采木耳最拿手，只要是陰雨連綿了兩三天，壹晴了天，她就進山了。誰也不知她去哪裏了，可她晚上總是滿載而歸，顫顫巍巍的肥厚的黑木耳能曬滿房蓋，讓過路者垂涎欲滴、羨慕不已。不過妳要是打探她在哪兒采回來的，她總是很冷淡地說"山裏"，她說得也沒錯，但其實等於白說。曾經有人悄悄在她采山時尾隨到她身後，可她進山後總是能巧妙地把他們給擺脫了，那些寶貝山貨的棲息之地成了永遠的謎。為了這，她在我們那個小鎮的名聲和人緣都不好。老王婆子的命運最後也是悲慘的，她未到老年就得了半身不遂，癱倒在炕上，再也無法采山去了。很多人解氣地說，這是報應，讓最能采山的自私的人進不了山，她等於是看著金山，卻無法把它揣在懷裏，那種淒涼和痛苦可想而知了。]
關於采山人的故事還有很多，比如年輕的男女互相看上了，在小鎮裏沒機會相見，就借著采山的由頭，去綠樹清風中相會，被人給撞見；再比如壹個受婆婆欺負的小媳婦不敢在家中發泄不滿，上山後擇壹個無人的地方，就是壹通哀哀的哭，讓聽到的人以為鬼在嚎；再比如采山人迷了山，兩天兩夜下不來山，他的家人就組織親戚舉著火把上山尋找，而迷山的人呢，他卻迷在離村落不足壹裏的地方，如同被灌了迷魂湯，就是分不清東南西北了，成為大家的笑料。那些老壹輩的采山人，大都已經故去了。他們被埋在他們采山經過的地方，守著山，就像守著他們的家壹樣。
1.
1.給下列詞語中加點的詞語註音。
①可供食用( ) ②嫵媚( ) ③垂涎欲滴( ) ④擎著( )
2.
2.在幼時的我看來，大山是壹處"無奇不有，無所不能"的好去處，因為大山，我才擁有了壹段可以任意"饕餮"的童年。閱讀文章第壹至第四段，說壹說，作者分別將大山比作了什麽？這些比喻流露了作者對大山怎樣的感情？
3.
3.文章第壹段，作者為讀者描繪了山間果子成熟的美好景象，在描繪中，作者多次使用了表示時間接續的詞語："最早"、"接著"、"剛落"、"氣息隨風而逝"，短短壹段中，作者頻繁使用這樣的詞語會不會使文章顯得啰嗦，請談談妳的看法。
4.
4.有人這樣評價遲子建的散文："她將平凡的東北鄉下生活寫得如此有味，她使沒有詩意的地方誕生了詩意，實在因為內心的愛意深深和她充滿深情的美麗文字。"閱讀下面從第六段摘錄的句子，任選其壹，從語言表達的角度進行賞析。
(1)我壹邊往維得羅裏采，壹邊往自己的口中采，等維得羅滿了的時候，我已吃花了眼。
(2)它們壹個個眼兒嫵媚多情地望著我，似乎在等待妳的親吻。
(3)我像傻瓜壹樣嘻嘻樂著，被都柿的魔法給徹底擊中了。
5.
5.作者用她筆下的"野菜"、"蘑菇"、"草莓"、"都柿果"，為我們營造了壹個如夢如幻的自然世界，讀者仿佛看到了壹個孩子在大自然中縱情地嬉戲玩耍。我們在初中教材中，也結識過壹位東北作家，其筆下的風景與情趣與本文那麽多相似之處。這位作家是誰？課文的名稱是什麽？
6.
6.大山好似壹位敦厚長者，在沈默中教會了作者如何做人處世。文章第七段和第九段結尾，作者發出感慨說："我發現……，怪不得傳說中做壞事的人死後要下地獄，原來地獄中也是有火的啊"；"讓最能采山的自私的人進不了山，她等於是看著金山，卻無法把它揣在懷裏，那種淒涼和痛苦可想而知了"。從這兩句話中，妳能發現作者在幼年時悟出了怎樣的生活道理？
7.
7.文章題為"采山的人們"。請妳結合文章內容談壹談，大山腳下的人們與大山之間有著怎樣的關系？而文中最能體現這種關系的壹句話是什麽？
反饋
解析
解答
1.
①gōng ②wǔ ③xián ④qíng(***2分，每小題0.5分)
2.
作者將大山比作果品店、蔬菜鋪子、肉食店、飲品店、雜貨鋪子、中藥鋪子。
這些比喻充分流露了孩子對大山的喜愛以及對大山無奇不有的贊嘆之情。
3.
並不啰嗦。幾個詞語都在強調事物之間的間隔時間短，接續快，從而充分表現山間野果的果實豐富、繁多、茂盛，令人目不暇接的特點。
4.
示例
(1)作者同時運用了兩個"采"字，但意思完全不同，第壹個"采"字是采摘的意思，而第二個"采"字，則有匆忙急迫地裝的意思。體現了我面對都柿果時那種迫不及待、欲罷不能的嬌憨情態。
(2)作者運用了擬人的修辭手法，寫出了都柿果活潑、誘人的形象，從而活畫出我因貪嘴而醉眼迷離、神情恍惚的狀態。
(3)"魔法"壹詞，比喻都柿果能致人麻醉的特性，形象地揭示出在孩子眼裏，這種果子的神秘莫測、可愛誘人的特點。
5.
蕭紅 《祖父》]
6.
第七段的文字表明，作者感悟到任何邪惡、醜陋的懷東西，都懼怕火的光明和熾熱，正義與邪惡是永遠對立的，光明的東西永遠能戰勝邪惡。
第九段的文字表明，作者感悟到自私的人永遠無法占有全部，最終，只能無奈地任由自己極度想要占有的東西遠離自己，因而，他們的下場只能是可憐而可恥的。
7.
采山人的生活依賴者大山。他們的壹切衣食住用都來自於大山。
采山人在大山中學會了智慧。他們在長期的勞動中培養了對付壹切兇險的智慧，少草爬子、遇熊要裝死等生存技巧都是大山教給他們的。
采山人在大山中學會了做人。他們知道光明應該崇敬，對自私應該鄙棄，對危難中的人應該出手相救，這些樸素的人生信條都是在大山的懷抱中形成的。
大山容下采山人的壹切情感，包括他們的愛情、痛苦。
句子："那些老壹輩的采山人，大都已經故去了。他們被埋在他們采山經過的地方，守著山，就像守著他們的家壹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