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壹會兒，煮羊肉包子端上來了。香噴噴的羊肉湯裏飄著零零碎碎的辣椒油、綠油油的蒜苗、白白的蘿蔔、粉白的羊肉、晶瑩的粉條和碗底白白的饅頭。跌宕起伏相映成趣，生動而富有詩意。看著看著，胃口就來了。
連她自己都覺得奇怪。她這個喝地下水長大，從小不愛吃羊肉的山西文水女人，從什麽時候開始變得稀罕這碗用黃河水煮的熱氣騰騰的羊肉包子了？
其實也不奇怪。從2000年到2020年，包括在蘭州的三年，留蘭香在西北已經20年了。如果說故鄉是她生於斯長於斯的地方，那麽西北黃河之濱的蘭州和白銀，就是藍翔散發青春和汗水的地方，是她現在生活的證據，是她的第二故鄉。別提這生動又有詩意的羊肉泡饃了。放眼望去，西北有山有水有草有樹，甚至頭頂的藍天和腳下的每壹片黃土...哪個在她眼裏不那麽善良可愛？說實話，在這20年裏，他們早就像這羊肉湯壹樣融入了留蘭香的生活。
記得那是2000年夏末，在大連開糧店的留蘭香人虧了壹萬多元，在烈日下騎著吱嘎作響的自行車，沿著黃河來回狂奔了壹個月，終於在蘭州市安寧區找到了落腳點。
當我接到電話時，身無分文的留蘭香百感交集。令人高興的是，他們終於可以再次賺錢養家，她終於有機會目睹黃河，她母親連做夢都想看到的靈魂。令人擔憂的是，家中46歲的母親由於歲月的摧殘，壹直患有各種慢性疾病，但仍要照顧身患重病的奶奶和帶著3個孫子的年邁奶奶。蘭香是她母親的獨生女。背井離鄉，身體不舒服，遠在千裏之外，她怎麽照顧媽媽？身患重病的奶奶和上了年紀的奶奶，從小對她傷害很大。如果他們出了什麽事，她不能見老人最後壹面，為他們而死，那該多可惜？
但是看她娘家和婆家，由於幾年前蓋房子娶媳婦，加上壹家老小的生活費，只靠種地為生的務農家庭早已負債累累。而且娘家的弟弟和婆家的弟弟都十七八歲了，像門壹樣站在地上，很快就到了娶妻的年齡。那時候娶個媳婦，包括裝修房子，至少要六七萬。家庭從何而來？他們不出去掙兩個兄弟，幫幫他們，又能怎麽樣？
臨行前，壹邊幫蘭香收拾衣服，她媽壹邊低著頭，含淚囑咐，“女人，出門別太累——累了就休息——腿有關節炎——天氣冷了就多穿點衣服——氣色不要差，身體最重要——想媽媽了就給她打個電話——”.....”母親的聲音時高時低，時斷時續，就像蜿蜒曲折、搖搖晃晃緩緩流進蘭香心裏的黃河水。
上車那天早上，天還沒亮，媽媽就去地裏剁肉包餃子了。她壹邊包，壹邊嘟囔著:“忙著做生意，哪有時間詳細包餃子？媽媽給妳包餃子吃，路上妳就不餓了。”
“媽媽，妳休息壹下。怎麽會有時間包餃子？我可以在路上買食物，我不餓。”從睡眠中被喚醒，蘭香滑出了床，穿上衣服，下到地上收拾行李，而對她母親的磨蹭心煩意亂。
我那骨瘦如柴的奶奶躺在炕上，眨著昏花的眼睛，慢吞吞地說:“祥子，妳別急，吃飽了再走——奶奶要是走了——妳能不能回來送她最後壹程？”
“奶奶，妳說什麽——在家等我——等我掙錢給妳買新衣服。”
奶奶最後壹個問題就像壹根鋼針插在了留蘭香的心裏，本來已經在眼眶裏打轉的淚水瞬間就落到了她的腳下。她抽泣著把奶奶塞進被子裏，摸了摸奶奶蒼白的頭發，轉身帶著兩歲的女兒走出了家門。
母親壹直提著裝有幹果和食物的袋子把藍翔壹家三口送到村口。讓她像鴨子壹樣開回去，媽媽就不回去了。
“路上壹定要註意安全。如果妳去了，叫妳媽媽回來。”車啟動了，母親的勸解跟在車裏壹家三口的後面，硬生生的喊出了自己願意忍住的眼淚。車子駛出很遠，藍翔朦朧的淚眼中看到母親臃腫的身影和壹座雕像佇立在村口的老柳樹下久久不肯離去。
火車壹路向西。窗外的風景，從中原遼闊富饒的平原，翠綠的青山，到西部的沙漠、河流、荒山、山脊，還有夕陽的余暉...王長林有詩:“蟬鳴桑林薄，八月寒於塞外，塞外寒，蘆葦蕩遍地，蒼鷺來兮，冰皆塵。”“難道我也要* *老帶塵嗎？我管不了那麽多！為了壹家人過上富裕的生活，哪怕刮風下雨，睡在風裏有什麽不好？”坐在綠皮火車上，藍翔看著窗外的風景，思緒萬千。
第二天到了蘭州，燈已經亮了，濱河路上車來車往。五顏六色的霓虹燈倒映在江面上，仿佛千千有成千上萬顆五彩繽紛的星星墜入江中，整個江面閃閃發光。透過窗戶，夜色中的黃河在留蘭香面前像壹幅寶石般的黃色錦緞。綠薄荷從來沒有想到，她母親的靈魂黃河會以這種優雅的方式與她相遇。
說實話，作為壹個曾經四處漂泊謀生的打工者，藍翔也去過好幾個地方，見過好幾個不花壹分錢就能飽餐壹頓的奇特風景。但對她真的有壹種親切感，安全感，依戀感，她為甘肅省會蘭州這條穿城而過的大黃河而驕傲。
蘭香壹眼就認出了她。是的，她面前的這條洶湧、深邃、厚重、渾厚卻無私、慈愛而善良的大黃河，是她勤勞、淳樸、勇敢、善良的母親的靈魂，也是全世界千千萬萬千千母親的靈魂。
可能是因為黃河母親吧。從汽車東站去安寧區萬裏廠家屬區的路上，坐在車裏的藍翔滿心歡喜。路上川流不息的車流，向東流去的黃河水，河上的遊船，黃河兩岸的街心公園，公園裏來來往往的遊客，近處高聳的白塔山，遠處的高欄山...所有這些東西在藍翔眼裏都是那麽親切和令人愉快，仿佛它們都與她是至親。
可能是因為我媽的黃河吧。來到蘭州後，兩個留蘭香嘴就像壹對找到歸屬的候鳥。他們住在蘭州黃河南岸安寧區萬裏廠壹間不足30平米的門面房裏，哪裏也不想去。為了省錢，他們用壹塊木板把房子隔成兩個房間，前面用來賣糧，後面用來居住，糧油生意紅火。
令藍翔滿意的是，在她的糧店對面，有壹個由壹對退休老夫婦開的小書攤。麻雀雖小五臟俱全，書攤上卻有各種中外名著、通俗小說、兒童讀物。
白天，綠薄荷的主管看店做飯、洗衣、照顧孩子。這個人負責面條的采購和配送。晚上送孩子睡覺，他們還有時間把從對面書攤借來的書拿出來看。就這樣，三年過去了，男人的千層鞋雖然磨壞了壹雙又壹雙，日子卻過得豐富而充實。
唯壹讓人心酸的是，來蘭的藍翔創業賺錢了。她也看到了黃河，她母親的靈魂，但是過了黃河就看不到她母親了。
離家千裏之外還有多愁善感的蘭香，生意好的時候，她會想起母親；她受委屈，心情不好的時候，也會想起媽媽，可是媽媽遠在千裏之外的山西文水。在那個沒有微信視頻的年代，她看到了能看出來嗎？於是，每次我很想媽媽的時候，留蘭香就會給村裏小賣部的老板打電話，讓人用擴音器給媽媽打電話接電話。或者坐在黃河邊上，對著向東流的黃河傾訴她的心聲。
在蘭州的頭兩個月，很長壹段時間，藍翔打電話回來。我媽總是讓店家打聽藍翔壹家三口的情況，然後找各種理由不接電話。三個月後，當藍翔忍不住想念她的母親和家人時，她再次撥通了家鄉的公用電話，並堅持讓母親接電話。她母親對她說的第壹句話是:“祥子，妳奶奶壹個月前死了。”
“啊？為什麽不讓我回去見她最後壹面？……"
聽到這個壞消息，藍翔大哭起來。她像個孩子壹樣，含著淚跌跌撞撞地走到黃河邊上，面對嗚咽的黃河水哭著說:“奶奶——我們說好的——過年回去給妳買新衣服——妳為什麽不遵守諾言——丟下我壹個人走了？”
綠薄荷不停地問她在嗚咽的黃河邊去世的祖母。河水沈默著，只是翻滾著壹朵又壹朵浪花，嗖嗖地拍打著河岸，似乎安慰又心疼。
哭累了的藍翔痛定思痛，後悔不已。“我怎麽能責怪我媽媽呢？媽媽也是奶奶最孝順的女兒。媽媽甚至願意為了奶奶的幸福犧牲自己的愛情，為了叔叔換親人。奶奶的死，對她媽媽來說，是壹把剜心的尖刀！我不能在媽媽身邊照顧她，安慰她。我怎麽能怪我媽呢？
然而，千裏之外的留蘭香，除了拼命賺錢，還能拿什麽來照顧多病的母親？她能拿什麽安慰傷心欲絕的母親？想著想著，蘭香擡起頭，努力忍住眼淚，然後咬緊牙關說:“媽媽，不管怎麽樣，我們都要好好活著，要堅強。”
兩年後，在蘭辛苦掙錢帶孩子的藍翔，因終日操勞過度，右腿滑膜炎，膝關節腫得像個大饅頭，走不了路，更別說上樓了。此時，她70歲的奶奶也去世了。
收到噩耗後，蘭香沒有哭。她從蘭州中醫院打了輛出租車，壹瘸壹拐地直接去了白塔山對面的黃河邊。雨季的時候，河水拍打著堤岸，洶湧咆哮，向著她家鄉的方向滾滾而去。在藍翔朦朧的淚水面前，整條河都是奶奶生前慈愛的臉龐。留蘭香需要更多的痛苦，更多的愧疚，不斷思考這個問題——壹個人要失去多少才能完成壹個願望？
三年後，二哥要結婚了，留蘭香的腿也治好了。她很開心！她把他們過去三年賺的那桶金的壹半借給了她的父母，用於她二哥的婚事。為了婚後二哥能有個掙錢還債養家的地方，也為了父母能過幾天輕松愉快的日子，藍翔還把店鋪讓給了剛結婚不久的二哥。
這壹次，留蘭香終於實現了她對父母的第壹個願望。在壹個陽光明媚的日子裏，留蘭香壹口氣爬到了黃河對岸的白塔山山頂。她含淚望著山腳下波濤洶湧向東滾滾的黃河水說:“媽媽，妳的女兒不是懦夫，她也是妳的好女兒。”
然而此時此刻，留蘭香不僅是女兒，還是男人的妻子，孩子的母親。似乎很長壹段時間，她不再屬於自己。她像黃河壹樣，恨不得把自己所有的血汗都灑在生命中所愛的每壹個人身上。
黃河從遙遠的地方蜿蜒而來，挾帶著千裏黃沙。藍翔面前的黃河，從青海高原的巴顏喀拉山奔流而下，歷經波折哺育眾生，壹去不復返？
把店鋪交給二哥後，留蘭香和她的男人開始了沿黃河的漫長尋找。
沿著黃河散步，藍翔看著渾濁深邃的黃河水，看著高聳入雲的高樓大廈，看著來來往往的車輛人群...心像滾滾黃河水。不知不覺，我已經在蘭州三年了。在這三年裏，她祈禱，尋找，失落，得到，又失落...可以說，黃河的每壹朵浪花都是壹個感人的故事。如果有壹天她不得不離開，她真的舍不得！
寫到這裏，我想起在網上看到的壹個短視頻——臺灣省壹位知名人士對著鏡頭說:“* * *產黨的偉大之處在於，他領導下的勞動人民有壹顆不怕吃苦的心。為了擺脫貧困，為了心中的夢想，他們寧願放棄自己的愛情，離開自己的家園，浪跡天涯，灑下自己的青春和汗水。”
是啊！改革開放以來，中國已經不僅僅是藍翔這樣的農民工了。每年春運，隨便去壹個火車站，都會看到壹大群農民工背著沈重的行囊，像候鳥壹樣飛來飛去。他們很普通。即使生活在大城市，也離不開“農民”二字，但他們都有壹種不畏艱難、奮勇拼搏的黃河精神。
雖然四處漂泊，但他們什麽時候忘記過自己的根？他們不僅懷念生於斯長於斯的故土，更珍惜腳下這片灑滿青春和汗水的土地，因為無論走到哪裏，他們都是黃河的兒女，走過的每壹寸土地都是他們此生活得好好的證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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