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咖啡的最早記憶恐怕是在爺爺屋子裏那套包裝精美的咖啡禮盒上了。漂亮的盒子裏有兩個罐子,壹罐是純咖啡,另壹罐則是伴侶。不知是誰送來的,爺爺卻是沒有喝咖啡的習慣,在他眼中咖啡那苦苦的滋味是怎麽也比不上他手中那壺茶的清香。於是,精美的禮盒便被冷落在了角落裏。我想它絕未料到自己會遭受這般的冷遇。終於有壹天,爺爺奶奶意識到那咖啡若再不喝便要壞了,壹輩子勤儉的老人怎能接受這樣的浪費呢?無奈之下他們只能做出最後的選擇,但他們卻只取出伴侶沖開來喝,據奶奶說那味道有點像奶。於是後來幾個月,爺爺奶奶的早餐便成了伴侶加油條。而那罐純咖啡就那麽壹天天地在罐子中漸漸壞掉了,它是爺爺奶奶寧可視其浪費也不能接受的。
都說咖啡是苦澀的,而我對於它最早的記憶卻偏偏懷著幾分溫馨。
後來,是我的初中時光。那時,壹切都是很朦朧,對於未來,誰也沒有把握。很長壹段時間我都以為自己考不上高中,我曾經和我的壹位朋友說:“我前邊是壹片黑暗,我不知道自己會走去哪裏……”沒有原因的,我就那麽在陽光裏莫名地擔心著、迷茫著、掙紮著……壹種單純的近乎於絕望的東西整日籠罩在我心頭。或許正是那對未來的擔憂在不知不覺中引發了我對生活的最初的壹些思考。未經世事的我也會偶爾坐下來靜想些事情了,於是偶爾也會去麥當勞買杯咖啡來喝,加入很多奶,再續很多次杯。初哀只是覺得在咖啡的味道中來看這世界會純明清澈了許多。
混混沌沌地就走到了中考面前。
同學們都喝起了咖啡,卻不是去麥當勞。那是壹種易拉罐裝的咖啡,味道還不錯,只是冬天喝起來太涼,而且它價格也不很便宜。至少對於我來說是這樣的。我便買了速溶咖啡到學校沖著喝,那時正值隆冬,午後壹杯香噴噴的熱咖啡是再誘人不過的了。我的幾個朋友也都加入了我的行列。於是,在被冬日的太陽照得泛著冷光的樓道壹角,每天都多了幾個單薄的捧看盛有咖啡的紙杯的身影,不時在初三樓道的凝重空氣裏嗅到幾縷苦甜苦甜的香氣,傳來偶爾的壹兩聲放肆的笑。初三的那個冬天就這麽在苦與甜,冷與暖,凝重與活潑的協奏中過去了。
春天終於要來了吧。我們壹個個走進壹間騰空來充當照相室的教室,坐下來對著鏡頭微笑。在“哢”壹聲裏印記下我們在那個冷冷的樓道中掙紮的最後壹段時光。那天,我的頭發很亂,壹邊的頭發毫不留情地翹了起來,任我怎麽努力也壓不下去,焦急之中終於還是那樣翹著壹邊的頭發被印入了壹寸的小底片裏,或許是頭發的緣故吧,我笑得也很不自然。這壹串串場景,也壹並伴著那如今仍能依稀聞到的速溶咖啡的味道被印在了我對於初中最陰晦的壹段記憶裏了。
就在中考來臨之前,我卻突然被宣布不能喝咖啡了,甚至,也不允許去上學,也許還不能參加那讓我擔心了三年的考試。這簡直就是噩夢!但它又不是噩夢,我無法從噩夢中醒來,我面對的是真真切切的現實。於是,我的世界很久不再見咖啡。取而代之的是彌漫在蒼白裏的藥品的味道,消毒液的味道……它們伴著刺眼的白色深深刺痛著我的心。
春天明明已經來了,怎麽卻又被鎖在了窗外呢?這裏似乎是被春天遺忘了的角落,只有那些柳絮似是憐惜我們這些被禁錮於屋子裏的孩子而飄飛到我的床前,為我帶來壹些春天的消息。我的朋友們在最後沖刺中抽出時間來看望我,他們帶來了鮮美的草莓,晶瑩的果凍,飄香的果汁,卻唯沒有我們在那冬天壹起喝的咖啡。我的心底卻永遠抹不去那飄散在凝重裏的芳香。躺在潔白得怕人的床單上,我的心情始終無法平靜,終日地胡思亂想著,有時竟會惋惜起那罐壹天天壞掉的咖啡,我以為我也會在這床上如那咖啡壹般壹天天地壞掉。
還好,我終於沒有就那麽壞掉。在春天已經逝去的壹個早上,我走出了那傷心的沒有咖啡的屋子。屋外已是壹派入夏的景象。我的春天呢?它已經不見了蹤影。
我去參加了我曾那樣擔心過的考試,壹切卻沒有料想得那麽糟。我還是順利地考入了高中。經過了那沒有咖啡的日子,我的心變得輕松了,我不再為莫測的明天過分地擔憂。我懂得了,過好每壹天的生活。我學著懷著壹顆如我最初在記憶中印記下咖啡時的心去面對生活。才發現,當我懷著壹顆簡單的心去看這世界,世界也就沒有了那麽多的煩惱,原來生活可以簡單快樂地像壹杯咖啡。
現在,我又捧起了那盛有咖啡的杯子,記憶如水從我心中流過。苦甜苦甜的氣息又縈繞在我的身邊,壹支筆,壹份心情,讓我又回憶起這關於咖啡的所有。
有人也曾問我為何不去咖啡店品嘗壹番那地道的咖啡呢?咖啡店總是壹派古樸的風格,燈光是昏黃的,精致的杯碟整齊地放置於格子桌布上等待著人們去在這般優雅之中享受那份情調,那份醇香。的確,那確是種享受,咖啡是屬於那種格調中的,而我卻從未走進過咖啡店點上壹杯來臨窗品味。或許那樣的咖啡會別有風味,或許那才是真正的咖啡。而那卻不是我的咖啡,我的咖啡是兒時那在精美中壞掉的咖啡,是在冷光裏泛著熱氣的咖啡,是簡單中苦甜苦甜的芳香。所以我不去品那經過太多裝飾的咖啡,即使它很美,很美。
咖啡給了我冷夜裏的溫熱,也給了我無數個不眠的夜。我在無眠中伴著它的芬芳回味著壹段段有咖啡和沒有咖啡的日子。或欣然、或心酸,卻把生活沈澱得簡單起來。心頭掠過壹絲說不出的滋味,原來也正是咖啡的味道。
或好或壞的心情,臺燈之下,壹支筆,壹份心情,壹杯飄香的咖啡,壹顆平靜安寧的心——或許這才是生活。
2005年2月19日
嬰寧
——讀《聊齋誌異》之《嬰寧》
花枝間是她花壹樣的笑臉。
“叢花亂樹中,隱隱有小裏落。……舍宇無多,皆茅屋,而意甚修雅。”
嬰寧是屬於這般詩意的風景的,她是在恬靜中爛漫著的女子。
她,“拈梅花壹枝,容華絕代,笑容可掬”。
她,“年已十六,呆癡裁如嬰兒”。
她,“笑處嫣然,狂而不損其媚”。
這樣的嬰寧純真可愛,少了封建女子的脂粉氣和泣涕淚眼。
她的笑與當時封建教條的反差,使“滿室婦女,為之粲然”。
不合禮教的笑,止不住,“猶掩其口,笑不可遏”。嬰寧近於瘋狂的。
笑就像壹條皮鞭,聲聲鞭打著那昏昧可笑的教條。
她的笑卻沒遭到人們的拒絕,王子服因笑癡迷,王母因笑解憂,鄰女少婦因笑“爭承迎之”。
嬰寧笑得率真,笑得痛快。即使是在婚禮之上,仍是“女笑極,不能俯仰,遂罷”。她確是像個嬰兒——純純白白的,壹塵不染。
嬰寧坐於花枝間,她不知,她自己儼然就是壹朵最美不過的花。她是屬於那裏的,她是大自然的。於是,嬰寧可在王子服提及“夫妻之愛”時問:“有以異乎?”能在王子服說“夜***枕席耳”時答日“我不慣與生人睡”。
這樣可愛得如嬰兒壹般的女子,應該永遠在那亂花叢中微笑,本應永遠讓她天真爛漫地揮灑。然而她終是離開了谷底桃源似的生活進入了世俗。
於是,最後,她的笑終被凡塵磨滅,嬰寧終於因為壹場由不詭之人引起的風波“不復笑,雖故逗,亦終不笑”。母曰:“人罔不笑,但須有時。”也許嬰寧確不該向那西鄰子“不避而笑”。而那般憨癡的嬰寧又如何料得這許多,且西鄰子的下場也是應得。心靈的傷害無以填補,於是曾經笑容可掬的她,永不再笑。壹個爛漫的女子終是被無情的教條變成了壹個終日不笑的少婦。嬰寧並非無心之笑,她的情誼飽含於她的笑容裏,卻最終以淚水釋放,她“淒戀鬼母,反笑為哭”。
嬰寧的心清澈透明,流於心底的本是壹溪歡暢,卻都被釀成了苦澀的淚。
這笑與淚的反差,怎不令人動容?好壹個如花的嬰寧,好壹個可人的嬰寧,好壹個重情的嬰寧。
但嬰寧的故事讀來卻總覺是悲劇,總有暗暗的心痛湧動。
因為什麽?
因為再不見那個花枝間花壹樣笑著的她了嗎?是的,她的笑,正是那嗅之則笑不可止的“笑矣乎”,使“合歡忘憂”無顏色,“解語花”在她面前亦顯做作。
還好,嬰寧的兒子和她的笑壹樣,“大有母風”。
朦朧間,竟恍然見嬰寧依舊立於亂花叢中,南風徐動,她笑著,笑著,壹樣的純真,壹樣的美……壹如從前,嬰兒壹樣。
2005年5月1日
耳畔的聲
喜歡那樣的聲音,那樣溫柔地在心田裏漫漫散播,小心翼翼,像是十白吵醒了夢著的人。
聲,流淌在天外,伴月而來,載那壹朵朵芙蓉似的雲起舞翩翩。我多想獨坐山問,靜享這天簌。奔湧的溪水,脈脈流去,遺予的是壹身輕盈明慧,帶去的是我滿心的汙濁。溪水在耳畔,輕輕撫摩久已迷失的愛,久已無影的甜。
甘洌的不是自如桀驁的水,是回響著的溪的輕柔話語。靜思冥想,就在天際或也有這般安然的壹溪水聲,那便是漫天的雨,洋洋灑灑,幻壹樣,霧壹樣。
雨落本無聲,聽到的只是雲裏墜落的靈魂在嗚咽。
不知道曾有多少個窗下聽雨的午後。在初春、在夏末、在秋風乍起時,在未成雪的日子。壹點點微微細聲,敲著漸已迷蒙的窗,劃下道道生的軌跡。沒有盡頭壹樣,綿延在我潤濕的眼。雨霧間又有多少掙紮綿延如這細聲的生命,存潛行,在摸索。尋那壹條回去雲端的坦途。
細聲回旋,像在歡笑,又好似哀嘆,聽不清。
我勉強地平靜著,佯裝壹副漠然。在乎的只有耳畔那些無可捕捉的聲。原來,我是壹汪谷底的碧藍,深深將所有的美麗藏匿,只給這世間壹汪如此淒寒的藍。寧靜,沒有聲響,在孤寂裏沈睡億萬春秋。其實需要的不過是壹個聲音,壹個足以喚醒我的聲音。也許,是壹粒遠方隨風而至的沙石;也許,是迷失路途的旅人;也許,是泛舟水上的如花女子。激起壹陣漣漪;喚我無人知曉的名;或用妳的蘭槳撥弄我柔軟的青絲。讓貌似的平靜蘇醒,重生。
泛舟女子輕唱幽歌,水波附和著,輕輕地漾。蕩在億萬次的落花聲裏。
嬌柔的身子,總經不起秋的洗禮。
在陽春,聽過花開的聲音。號叫著、掙紮著、用盡全部心力地撐開層層厚重。我附耳過去,在終於>中出的壹刻,聽到的竟是生命的隕落,壹種醉人的厲聲。全部的過程只是掙紮在花苞,而不是搖曳在春色裏。妳說,妳的美麗不過是生命完結前最迷人的謝幕。我於是細聽妳的壹切,壹切的掙紮乃至最終歡愉的釋放。而在墜地那壹刻,什麽也沒有。來年又是春光,妳重生,依舊掙紮著號叫,然後,為生命再次美麗地完結,謝幕。
完結,原來可以這般動人。
寒夜燈下,再無什麽聲將我的心魂撥刺。只有妳,墻角深處,不知何所的壹股風。為我吟妳遙遠的詩篇。悠悠在我昏黃的燈下盤旋。妳來自沙漠,那裏有灼熱的沙,把路人的眼迷亂:妳來自冰原,那是茫茫透明的藍,妳要去開滿花的山岡,妳要采壹朵送妳最心愛的姑娘;妳要去湧起風浪的海上,妳愛那種漫卷的激蕩……妳的詩篇,書寫在遠古,飄蕩在我的耳畔。太多的太多,在妳低低的聲音裏,我夢著妳的夢,那些醒來便灰飛煙滅的美麗。
就像我永遠不再的童年。
淡淡的記憶支撐不了壹顆未了的心。還好,還有飛揚在兒時黃昏裏的那壹絲聲。橘色的天空下響著的是什麽已記不得,是暮鼓,是輕哼的歌謠,還是漫天飛舞的鴿哨?越用力去想,卻越是壹無所獲。
才發現,陷落在光陰裏,無可尋覓的聲,最令人銷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