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房間的窗戶朝南,面對小區。小區的綠化不是壹個氣候。初冬,東邊壹小塊,西邊壹小塊的草坪已經變黃,像阿q頭上的痢疾瘡。我寧願沒有它,但它更新鮮,更幹凈。壹個孤零零的小花壇,沒有花,只有幾株雜草——雜草已經枯萎。我記得在夏天,有幾只五顏六色的蝴蝶在綠色的草地上飛舞。花壇邊上壹把油漆剝落的木椅上,偶爾有壹兩個老人卷起袖子坐著,在午後溫暖的陽光下看著時光的流逝。幸運的是,就在我的窗下,有幾棵桂花樹,它們甜甜的醉人的香味日夜湧進我的房間。女兒對我說:“媽媽,那桂花開得金黃……”金燦燦的桂花終於落下,只有壹點點清香,偶爾避開寒夢。
我喜歡社區的氛圍,有點荒涼,但是自由。沈默有時是另壹種形式的熱。看不見,卻摸得著的暖流,在每個人的心裏非常緩慢地起伏。
笛聲第壹次悅耳動聽,依稀在十月初。桂花的甜醉香不會散;黃昏時,所有的燈都會亮著。
我記得,我聽到的第壹首歌是黃安的新鴛鴦蝴蝶夢。“昨天就像東方的流水,我無法遠離。今天心裏亂七八糟的,好擔心。但既然水還在流,雖然我們用劍砍它,舉杯消愁,明朝的清風在徘徊……”用笛子,我真的唱歌了。我壹邊唱,壹邊把剛從南窗收到的舊衣服疊好。女兒本低頭在臺燈下寫字。她聽到我唱歌,擡起頭來,好像喝了點酒似的說:“媽媽,他彈得那麽好,妳唱得也那麽好……”我對她笑了笑,仍然用笛子的音調唱著,卻轉向了穿衣鏡。婀娜飛了壹眼風,豎起了壹根蘭花手指。女兒驚呆了。她握著筆,站起來,走近我,夢囈般地說:“媽媽,我怎麽覺得自己在電視劇裏……”
什麽時候變調的?我不知道。或者說,在吹笛子的人和聽笛聲的人心裏,都有自己的陶醉,永遠不會戛然而止。
“真情如梅花,層層冰雪淹沒不了,但總有雲。日出時,陽光普照妳我……”笛子演奏“壹顆李子”。天已經完全黑了,在悠揚的笛聲中忘記開燈。等我想起來開燈做飯的時候,音調已經是另壹首歌了。“壹縷幽香浮於深秋夢,繁華盡。幾經沈浮,始終不平。到現在都成了煙雲,感情都是空的,就像袖底飄過的風,黑暗裏只飄著桂花香……”尾音悠長,仿佛要把桂花的余香聚攏在壹起。這是壹首《八月花》。歌都是老歌,沒有過渡,有喜有悲,色彩完整。
“路漫漫其修遠兮,風風雨雨不由我,徜徉在人海中,感覺冷漠,熱情,冷漠,孤獨……”我突然換了個鏗鏘的男聲,把嗓子完全打開,站在窗前,放聲歌唱。我充滿了壹種蒼涼的男人氣質,但笛聲突然停止了。黑暗的桂花樹的陰影裏,有壹個身影獨自坐著。我沒有看到笛子,那笛的聲音就像壹縷從酒壇裏溢出的香,剛剛飄起來,主人又急忙撣掉了。壹個人坐在後面的身影不是很清晰,但是輪椅靠在後面的形狀,即使天很黑,樹很重,我還是看得很清楚。
過了壹段時間,笛聲常常飄到天亮。六點起床,七點送女兒出門,壹路笛聲悠揚。我曾在桂花樹下壹次又壹次地環顧四周。我總是看到壹個坐在輪椅上吹笛子的人的背影。灰藍色的外套遮住了上半身並不強壯的肩膀,頭上的毛發豐富茂盛,卻有著飛狐在雪地裏走過多久的痕跡。當我向窗外望去的時候,女兒探過壹點身子看了看,然後說:“媽媽,我認識樓下街上新開的家鄉飯店的老板易...哦,那天妳去參加壹個文學朋友的活動,我爸帶我去吃的飯,壹聽說他老婆是江西的,就給我們打折了……”我的臉腫了。
“外面流浪的人想妳了,親愛的媽媽。漂泊的腳步走遍天下,沒有家……”當另壹首《流浪歌》的笛聲響起,我和女兒出門下樓。
空氣清新,朝陽升起,上海這座河山滿布的大都市從甜美的夢中醒來。賣板栗餅的湖南仔正在開店,卷簾門推上來,卻不急著準備趕早。他站在門口,擡起年輕的頭,默默地看著東方初升的太陽。嫩喉結上下滾動的頻率其實和笛子的節奏很合拍,還不錯。華聯超市還沒開門。門口的屋檐下,有壹群城市的掃街人。男性或女性。四十多,還是五十多。他們剛剛為這個美麗的城市化完晨妝,還沒有完全出汗,就在華聯超市門口席地而坐吃早餐。半瓶水,兩個涼拌饅頭,壹筷子腌酸菜,也是好吃又過癮。然而,在這個笛聲飛揚的早晨,我看到他們的早餐咽得有點慢。有的目光悠遠,有的唉聲嘆氣,有的吃鹹菜嘴壹辣,擤鼻涕甩出壹串鼻涕水,有的背上的汗已經幹了,我怕冷把舊衣服緊緊裹在肩上...像往常壹樣,我帶著女兒從小區走到公交車站。剛拐進小區,在笛聲不遠處,我們看到了專門在小區做保潔的蘇北老人郝波。我們幾乎每天都會遇到郝博。他看起來有點頭腦僵硬,表情是壹種近乎癡呆的天真和努力。平時,郝伯總是把小區裏的橫通道、豎通道,包括墻角都清理幹凈。他壹路掃地,壹路用口音很重的蘇北方言喋喋不休,吹噓自己身體好,力氣大,仿佛有居委會幹部監督他的工作——他怕居委會覺得他年紀大了,不要他了。但是赫伯現在住在那裏。他掃了腳下的壹堆黃葉,把掃帚坐在黃葉堆上。他的手放在掃帚的竹柄上。起初,他看上去嚴肅而深思。漸漸地,他低下頭,慢慢地把頭骨放在擱在掃帚竹柄頂端的手背上。他的背弓著,然後他覺得有點發抖。有壹些風,在郝伯的腳下散落了幾片黃葉。我女兒打算向他問好。我搖搖頭攔住她,牽著她的手,慢慢從他身邊走過。
“冬天的風夾著雪花把我的眼淚吹下來。我走啊走。多少年過去了?春天的草發芽了,又是壹個春夏……”太陽升得更高了,氣溫也更暖和了。那笛的聲音從桂花樹下傳來,像是集結了他過去所有的力量和戰意,產生出強烈的自豪感,充滿了聲音,壹路向上,向上!
上海,以開放的心態,歡迎來自四面八方的裸兒,在她的懷抱中為自己的輝煌增添光彩,建設新城市和新巢。而壹支流浪的笛子,壹顆流浪的心,壹首蒼涼的歌,在上海的黃浦江和明珠塔下,辛辛苦苦,東拼西湊,試圖把每晚的月光唱出每壹天的旭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