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到村口的大門前——它已經不能稱之為門了,到處都是壹把把黃土。我看了看印象中家的座位,門口雜草叢生,淩亂發黃。我隱約看見壹個人坐在雜草中。我父親又瘦了很多。他靠在門上,仿佛和那扇裂開的木門融為壹體。他手裏拿著壹個破碗,不時伸著頭,在這裏看著什麽。
我不禁加快腳步,父親的輪廓在我的視線裏變得清晰。頭上包著壹條破舊的白色頭巾,也可以叫彩色頭巾——已經磨破了,所以上面貼滿了各種補丁。他只穿了壹件薄襯衫,但氣溫已經很冷了。我腳上的涼鞋也散架了,露出了腳趾。踩在冰冷的地板上,踩在泥土上。我背駝著,不時爆發出劇烈的咳嗽,然後在草叢裏吐出壹片帶血的濃痰。
我在遠處,我感覺不舒服——這是我爸爸!那種農家特有的鄉土氣息,讓我離他很遠,他再也不想離開自己生活了壹輩子的村莊。心中壹陣陣焦慮。
我父親離我不遠,但他沒看見我。他的視力退化成這樣了嗎?頭巾包裹不住他的晚年,冒出來的幾根頭發已經是熒光了。他凹陷的眼睛使他與興高采烈的父親完全不同。手裏端著水的破碗就那樣僵在那裏,好像在等人歸來。我的心抽搐了壹下:他在等我嗎?他下面的板凳缺了半條腿,卻不舍得扔。他的眼睛微微瞇起,滲出了血的幹裂的嘴唇勾起了壹絲微笑。壹碗清水放在他面前,他卻始終沒有伸出嘴去喝壹口。
不知不覺,我站到了父親面前,他終於註意到了我。父親瞇起眼睛,把頭伸到我面前,看著我這個不請自來的“陌生人”。我哽咽著叫了聲“爸爸”,他沒聽見。時間無情地用石頭堵住了他的耳朵。
我看了壹眼父親現在的“住所”——那只是壹個窩棚。屋頂的茅草席子胡亂蓋在上面,已經破爛不堪。石頭砌成的墻壁也裂開了幾道大裂縫,底部完全破碎。所有大小不壹的石頭都壘了起來,好像隨時都會倒塌。斑駁的門板散發著腐木的味道。房子的主梁開裂了,地板上長滿了黴菌。
父親滄桑的臉上露出了如釋重負的表情。歲月雕刻的眉心仿佛在這壹刻舒展開來,只留下幾道不可磨滅的痕跡——是我親手壹個個深深地刻上去的!我的父親多麽盼望我作為壹個遊子回來啊!現在,我回來了,但他已經這麽老了!看到多年未見的兒子,他有點不知所措!我太美了,竟然在這荒山角落忘記了父親!他囁嚅著,不敢上前壹步,臉上擠出壹個僵硬的笑容,啞巴用顫抖的聲音喊了壹聲“兒子……”這壹聲呼喚就像壹根鋼筋直插我的心臟,心痛得皺巴巴的。我爸爸每天坐在門口,盼著我回來。他的背無意識地弓著。但他無怨無悔,所有的辛酸都在這壹刻化為喜悅。他嘗遍了做父親的快樂和悲傷。
他的手激動得發抖,指甲很長,但沒有剪。它們被厚厚的泥土填滿,變成了黑色。時間就像壹根線,在他的手上留下了觸目驚心的印記。他的關節是彎曲的,好像想伸直,但卻在顫抖,無法伸直。手上纏著黃線——那是治皸裂的良藥。他的手每天都暴露在寒風中,已經出現了深深的裂痕。有的地方滲出細密的血珠,冒著風險。他活動了壹下手腕,但是關節嘎吱作響,像壹臺生銹很久沒有潤滑油的機器,突然開始動起來。任何壹個部分碰了都會散架,變成壹堆沒用的鐵皮。
我盯著父親的滄桑和這個破敗的家看了很久,忍不住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