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鋪裏散發出腐朽的味道,地上殘留著無用的藥盒、草凳、破碗……屋頂的老舊燈泡搖搖欲墜,似在與我們道別。我站在父親身後,看著父親伸頭進屋尋探壹番,確認沒有遺留有利用價值的東西後便退了出來,“吱呀”壹聲,合上了木板門。如此壹來,兩頁棗紅木門便將塵埃堆積得密不透風的過去鎖在了那頭。
家具等雜物全部都被捆綁好安置在貨車上,外面下著小雨,有壹絲哀別的韻味。祖父母臉上漾著笑,挽著手坐在前座,我與父親坐在後面,挨著家具壹起。沙發角探出車外,被雨水浸成深色。街道邊的水泥路裹上壹層汙漬,草坪上堆滿了垃圾,汙水順著凹凸不平的紋路流到藥鋪前的排水溝裏,裏邊橫穿兩條爬滿紅銹的排汙管。好幾次會夢見自己趴在其中壹根管子上,緊緊勒著,膽戰心驚的看著身下洶湧澎湃的汙水起伏。害怕的哭出來,完全不知所措。醒來,溝裏的汙水又恢復了平緩,攜著壹些糖果包裝袋,汙屑流進下水道。
父親從包裏掏出壹把紅紙糖,揣在我的小衣兜裏,拉起我坐在大腿上。小貨車開動了,排出讓人皺眉的尾氣的同時,熟悉的老藥鋪被狠狠甩在了身後。佝僂著身子,哀怨的立在原地。
說不清楚心裏什麽感受,總之與父親及祖父母不同。當時的我局限於只會想,終也不會再做關於水管的噩夢了。
十年後,我發現,那些碎星碎片構建了壹種名為懷念的東西。這只是個框架結構,內部的填充物壹條壹條的,在思緒溜號時會探出頭來。
有個賣糖葫蘆的男人,隔三差五便從藥鋪經過。像是有預知能力的巫女般,在他離我幾百米的地方,就能探測到他的到來,然後拉著祖母到門前張望,果不其然,他來了。於是祖母便拉著我的小手迎上去賣,那酸酸甜甜的味道在口中融化,祖母笑彎了眼,甜甜的幸福從來不膩。
綿綿的陰雨天,我總是坐在棗紅木門後方,祖父給我弄來壹大坨淤泥,給我壹塊長方形竹片,坐在門前壹玩便是壹上午。盡管外面滂沱的雨水讓很多人抱怨與煩躁,卻絲毫不影響我做“豆腐”的雅興。雨水的歡唱聲中,祖母說,豆腐要切均才有看頭邊說邊比劃著,我效仿著做,祖母將剝好的瓜子仁塞到我的嘴裏。祖父從外面回來,縮著脖子小跑,到了門口邊收傘邊感慨,“好大的雨喲,給外面都沖光鮮哩!”傘梢上的雨滴滑落,“啪”的壹聲牽起了壹圈塵埃。
趕集日早晨我與奶奶到菜市場裏的麻大嬸鋪裏買韭菜餡包子,薄薄的壹層面皮兒又香又軟,裏面包了好大壹坨餡,咬壹口,唇齒留香,油而不膩。我想那是世上最美味的包子,而且僅售五毛。
…………
如今祖父母搬進了單元房,現代電器壹應俱全,生活水平也似乎隨之上了壹個檔次。與新鄰談起,祖父母總是洋溢著知足與開心。他們似乎並未失去什麽,又或者還未意識到失去了什麽,而於我而言,我失去了太多。
失去了冰糖葫蘆?玩泥巴的機會?韭菜餡包子?不,不是。失去的是壹去不復返的童真歲月;是祖父母似曾年輕的笑顏;是生活中無太多拘束與隨心所欲的快樂日子。
擁有的同時,我們也在失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