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對死亡的無知記憶，也與興奮有關。在楊村，能回憶起第壹次死亡的人是三爺。那是壹個春天的早晨，下著小雨，空氣濕潤，彌漫著泥土的芳香。孩子們被叫到三爺跟前，三爺躺在棺材裏，閉著眼睛，身上穿著新衣服，壹位女長輩說："摸摸三爺的手，就不怕了！三爺的手是冰涼的。然後，我們又興奮又緊張地走到街上，爭先恐後地講述剛才的感受。講完後，我們又很快進入了孩子們的世界。過了壹會兒，我有些害怕地回到了安靜的家裏。我聽到爺爺的房間裏有動靜，便躡手躡腳地走進去，看到他正坐在床邊哭泣。看到我，他不好意思地抹了抹眼淚，什麽也沒說。
我悄悄地走近爺爺的房間，看見爺爺坐在床邊流淚，他看到我，不好意思地抹了抹眼淚，什麽也沒說。
這是我對楊村死亡最早的記憶。那時我兩三歲。三爺爺是我的姥爺，姥爺是我的姥姥，姥姥是我的姥爺，姥姥是我的姥爺，姥爺是我的姥爺，姥爺是我的姥爺，姥爺是我的姥爺，姥爺是我的姥爺。三爺爺是爺爺的堂弟，大爺爺、二爺爺我沒有印象，現在三爺爺死了，爺爺行四。
我從沒想過有壹天我會死，直到五歲那年的壹個晚上。楊村村東那座嶄新的墳墓告訴我，每個人，包括我自己，總有壹天會死，會被埋在那壹抔黃土裏。人死後，就會陷入無邊無際的黑暗，世間的壹切都與妳無關，甚至連田野裏的壹陣風、天空中的壹片雲都與妳無關。那天晚上，"死亡 "讓我陷入了巨大的恐懼之中，想睡又不敢睡，那個黑色的字眼在我腦海中揮之不去。最後，恐懼幾乎讓我下意識地跑到父母的房間。當我問他們發生了什麽事時，他們笑著說："妳都這麽大了，還想這些，趕緊睡覺吧！然後爸爸媽媽就岔開了話題，接著我就睡了。
幾年前，我曾在壹篇文章中提到過楊村壹個最不體面的人。其實，那個矮小的老人和我爺爺的年齡相仿，他的輩分很高，村裏很多人都應該叫他老爺或爺爺，但因為他的手腳不幹凈，楊村的老少爺們都叫他 "劉（劉）二"。之所以叫他 "劉二"，可能與他年輕有為有關。關於他，楊村流傳的故事都與小偷小摸有關：夏天到麥地裏打麥，他總是踢拉著壹雙特大號的皮鞋，回到家裏倒掉半斤多麥粒；秋天到地裏挖紅薯，收工後，他總是將棉襖 "忘了"，走到村口才 "忽然想起"，而破棉襖 "忽然想起"，破棉襖 "忽然想起"，破棉襖 "忽然想起"。"，而破棉襖旁邊，壹定有幾十個紅薯；到菜地裏做買賣的蔬菜，只要能生吃，他總要敞開肚皮吃，大蔥、蒜薹、韭菜、西紅柿等、甚至在別人眼裏不能生吃的蔬菜他也能吃，茄子、白菜、蓮花白、菠菜等......在那篇文章裏，我寫他已經死了二十多年，其實我也不太清楚他到底死了多少年，我只是覺得他這個年齡應該已經死了。當我想寫這篇文章並和哥哥商量時，哥哥說："如果妳想寫這個，就壹定要寫劉二"。我問為什麽，哥哥說："只有劉二能寫這個。問為什麽，哥哥說，劉二是跳井死的，很慘。
我非常驚訝！劉二哥說："我也不知道是什麽原因，我只知道他是跳井自殺的。"
"劉二哥 "是劉邦的字，"劉二哥 "是劉邦的字，"劉二哥 "是劉邦的字，"劉二哥 "是劉邦的字。雖然我成年後在外謀生，但離楊村只有壹個小時的車程，父親年紀大了，我經常回家，父親和我聊得最多的就是楊村：哪家老人去世了，誰家媳婦生孩子了，東家的兒子考上大學了，西家的女兒嫁到有錢人家了，等等。然而，近二十年來，父親從未提起過劉二的死。
劉二想在村西的 "輻射井"（關中地區的壹種井）自殺未遂，被鄰居發現。鄰居走過去，勸住了他，拿出壹包煙，說：二大爺，有啥想不開的，抽吧！劉二看看鄰居，又看看那包煙，開始抽了起來。抽了幾支煙後，劉二才壹遍遍地說：我養了壹個狼孩！我養了壹個狼孩！那人明白了是怎麽回事。劉二的婆娘生不下來，有壹年，村裏來了個小乞丐，眼睛大大的，說話結結巴巴，劉二就收養了他。不想，養子娶了媳婦生了孩子後，就不管老兩口的死活了，那媳婦還經常指桑罵槐，嘴巴很不幹凈。至於最近發生了什麽事，鄰居也不是很清楚。鄰居們陪著劉二壹邊抽煙壹邊勸解。壹包煙抽完，劉二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天上血紅的太陽，大喊大叫："我養了個狼孩！"然後，壹頭紮進那口直徑十幾米深達三十多米的井裏，伴著他壹起墜落的，還有壹聲絕望而無助的嚎叫。
關於死亡，楊村人有自己的看法。千百年來那些皇帝想長生不老都不可能，草根百姓自然不好再想，死亡是人生必然的結局，任妳怎麽折騰結局都不會改變。所以，楊村人對死亡向來坦然。然而，劉二的死卻讓楊村人很難接受，盡管他在楊村活得像條狗，盡管楊村很多人只要見到他就氣不打壹處來，盡管他的生死對別人來說沒有任何意義。但難以接受歸難以接受，楊村人只能接受這個結果，但他們有辦法表達自己的憤怒：面對那個不願意下井打撈父親遺體的 "狼孩"，他們群起而攻之，有人要當場把他推下井；他們參加了劉二那場草草的葬禮，卻沒有人去為劉二養子舉辦的酒宴上答謝他們；埋葬了劉二之後，楊村絕大多數人十多年來都對他的養子不聞不問。他們的邏輯是，劉二死有余辜，但妳作為養子給老人逼死了，那就是妳罪有應得。
楊村人可以面對不可避免的生命終結，但他們非常在意死的方式，追求 "好死"。因此，他們最惡毒的壹句罵人的話就是：妳不得好死！劉二頭朝下跳進幾十米深的井裏死，不是 "好死"。所謂 "好死"，其實就是 "壽終正寢"、"無疾而終"。如果能做到這壹點，無疑是人生的最高境界。妳想，妳在這個世界上活到七八十歲，該吃的吃了，該喝的喝了，該享福的享福了，該受罪的受罪了，孩子有了，女人有了，妳就算活夠了，活夠了妳該給後人騰地方的地方騰地方了，妳也得死。"老而不死是為賊"，所以為 "賊"，因為妳在偷後人的歲月。
也許正是因為明白了這壹點，所以，楊村人對於死亡其實是很樂觀的。今年春節回家給爺爺上墳的時候，我突然想起幾十年前三老爺去世那天爺爺流淚的情景，至今我也不清楚爺爺那天是為三老爺的去世流淚還是因為別的什麽事流淚。那天之後，我不止壹次地問爺爺關於死亡的話題，問他怕不怕死亡。爺爺笑著說："人老了就會死，沒有人能長生不老"。上世紀 70 年代中期的壹個夏日，家裏為爺爺做了壹棵壽樹，我以為爺爺知道後會很傷心，但那段時間我看到爺爺整天笑呵呵的，和兩個木匠有說有笑。1980 年初他去世時，神誌清醒地說："我這壹生沒有什麽放不下的，可以安詳地走了。於是，他走了。比爺爺更樂觀的是他的大哥。爺爺壹行四人，大哥壹行五人。五爺是個生意人，舊社會壹直開店做生意，手裏很攢些錢。解放後，土地牲畜生意鋪子這些浮財分了，但藏起來的金條銀元沒分到。所以，在三年困難時期，那麽艱苦的歲月，五老爺卻能保證每周都有肉吃。也許是擔心別人看見說閑話，五老爺的家宴從不打烊。當棺材準備好後，他說："這是我的房間，我要睡在裏面。於是，他真的在裏面睡了壹夜。第二天起來，他就告別了。五爺是 1995 年夏天去世的。那天早上起來，吃過早飯，他媳婦把躺椅搬到街上，他出來躺在上面。這時，街上有個賣豆腐腦的，媳婦問五爺吃不吃，五爺說不吃。媳婦再回頭時，發現五爺已經去世了。時間不到兩分鐘。近二十年過去了，五老爺的壹生，包括他的死，仍是楊村人經常談論的話題，人們都說五老爺這壹生活得真值，死得真好，壹點罪都沒受。
寫這篇文章，我不得不撕開心中最深的傷口：母親的死。近三十年來，"不思量，自難忘"，母親的死壹直籠罩在我的心頭，但我實在沒有勇氣去面對，常常壹想到母親的死就強迫自己去想別的事情。母親是在1986年夏天去世的。那是壹個狂風大作、雷雨交加、雨過天晴的下午。母親在家裏忙著染布，染料配好後，布在盆裏泡了泡，母親看天色還早，就去了村東北的自留地。平時很細心的母親沒有註意到，井邊的電線桿被風刮倒了，電線橫在自家門前的玉米地......。人們發現母親手裏拿著壹把玉米苗，還有那根鐵絲 ......第二天中午，當我在兄弟姐妹撕心裂肺的哭喊聲中看到母親閉著眼睛平靜地躺在棺材裏時，那壹刻，天真的塌了！
這麽多年來，我壹直不願面對母親去世的事實，原因是母親為了我們兄妹受了大半輩子的苦，好不容易家裏有了壹點光景，壹天福沒享到，母親卻溘然長逝，而且死得那麽意外，實在讓人難以接受。母親很會做事，也很會說話，再加上會骨頭的手藝，而且她幫人骨頭從來不收壹分錢，所以，母親在楊村乃至鄰村都有很好的口碑，直到現在楊村或鄰村的人見到我，還經常提起母親。
母親去世時，雙目緊閉，但我想，母親是不會瞑目的，因為在她看來，幾個兒子還沒有成家，丈夫是個老實巴交的農民，這個家如果沒有她不當家，還是壹個完整的家嗎？沒有她為他們遮風擋雨，兒子女兒們能成家立業嗎？所以，每次回到楊村，我都覺得母親用她的眼睛看著我，看著我的家人，看著楊村的老老少少。
安息吧，可憐的媽媽！安息吧，那些楊村的故人！活著，雖然妳處在這個社會的最底層，但楊村人會記住妳，永遠記住妳！因為，這片土地上有妳們的汗水，有妳們的淚水；這片土地上，還生活著妳們的親人，他們生在這片土地上，也將死在這片土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