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搶購新冠抗病毒藥背後
澎湃新聞特約撰稿 袁璐 實習生 趙嘉欣
2023-01-07 19:24
來源：澎湃新聞
從決定買Paxlovid（奈瑪特韋/利托那韋片）的那壹刻起，羅冰每天專註於刷購藥平臺，“其他什麽事都沒幹”。她的想法是，給家裏可能出現高危重癥的老人備壹兩盒這款新冠抗病毒藥。
“奮戰”兩天後，她搶到了壹盒，並在社交平臺上分享自己的搶購經驗。
她很快收到壹條求藥私信。對方人在澳大利亞，已經花18500元買了這款藥，但藥品後天才能抵達長沙，而年邁的父母在長沙感染了新冠急需用藥，想找羅冰借藥。
羅冰費力搶購的Paxlovid由美國輝瑞公司研發，2022年2月在中國獲得國家藥監局的附條件批準進口註冊，之後作為抗病毒治療藥物被寫入第九版新冠診療方案中。
由於Paxlovid目前只在國內部分醫院有售，並且網絡銷售渠道和數量都有限，造成壹藥難求的景象。深圳市第三人民醫院院長盧洪洲告訴澎湃新聞，為了避免發展為呼吸衰竭，多器官功能衰竭等重癥，病人應該在第壹時間用上抗病毒治療藥物，老年人和有基礎疾病的人最佳用藥機會是在感染後第壹個星期。
但眼下，感染新冠的老人或基礎病人群急需用藥，可能無法在最佳服用期內買到；如果提前備藥，壹方面是用藥時沒有專業醫務人員把關，另壹方面是無形中造成了資源擠兌，偏遠地區急需用藥的“危險”老人更難買到藥。
針對這些現象，流行病學專家、復旦大學公***衛生學院教授姜慶五接受澎湃新聞采訪時說，壹方面應當嚴厲打擊哄擡藥價和黑市買賣行為。另壹方面，如果藥品稀有，應該改善供應情況，建議政府積極與輝瑞公司談判藥品的價格和供應，同時做好統計和監督工作，保障真正有需要的人能及時用上藥。
黃牛售賣Paxlovid的價格。
搶藥
12月28日，35歲的方丹早上6點醒來，守在購買藥品Paxlovid的處方頁面前。10點壹到，她開始不停點擊鼠標。突然，頁面顯示“該地址庫存不足”。她沒有放棄，繼續刷新處方頁。隨後，她的手機屏幕上方彈出了購藥群的消息，大家紛紛表示沒有搶到。
方丹依然沒有退出去，持續刷新頁面。到10點06分，突然切換到了付款頁面。她甚至能清晰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小心翼翼地點擊付款、輸入密碼、購買成功。她幾乎跳起來，趕緊回購藥群裏，告訴群友們還能付款的消息，但等群友們再次返場購買時，已經徹底沒貨了。
12月25日，方丹得知北京壹些高端私立醫院已經能開出Paxlovid，她家有5位80歲老人和1位腫瘤病人，又分居於江蘇和浙江兩地，其中患腫瘤的老人已經感染了新冠。她想著壹地壹盒是“最穩妥的”。
於是在28日晚上，她打算在另壹平臺再購入壹盒。“可能是當時知道這壹渠道的人少，拿到處方的人更少，這次付款過程很順利。”
壹天之內，方丹將兩盒Paxlovid“成功收入囊中”，並在收到藥品後第壹時間寄給了兩地的家人，她“內心總算壹塊石頭落了地”。
她在決定購買前做了功課：“輝瑞公司公布的臨床試驗結果顯示，在癥狀出現3天內接受治療，這款藥可使高危人群住院或死亡的風險降低89%。”
事實上，Paxlovid並非“神藥”，適用人群和窗口期有限，它的主要作用是抑制病毒復制，減輕病癥的發展和惡化，用於重癥高風險人群的早期幹預，適用人群為發病5天以內的輕癥和普通型且伴有進展為重型高風險因素的成人和青少年（12-17歲，體重≥40公斤）。
此前，方丹也了解過北京二三級醫院和社區醫院的開藥規則，發現自家的老人並不符合條件，“因為陽性重癥老人需帶到現場就醫，才有可能開到這個藥，並且這款藥也僅在少部分醫院有供應，無法為外地老人代開。”
方丹只能另尋他法。她事先加入了壹個300多人的購藥群，群裏的人和她情況相似：家裏有高齡或基礎病嚴重的親人，所有人都想為親人備藥，互相分享購藥流程或經驗，並約定每半小時派壹個人去售藥平臺刷新壹次，看是否已經補貨。平臺每天早10點開售，買藥的人需在10點憑平臺醫生開具的處方購買。
12月27日，方丹決定為次日搶藥做好準備，她開始頻繁問診平臺大夫，希望有醫生願意為她第二天壹早開具處方，但屢屢被拒。直到群友提醒她需上傳家人的基礎病病歷、住院證明、未接種疫苗證明等材料才滿足用藥門檻，她便將家人的病歷材料壹壹補齊，隨後醫生們才願意嘗試給她開處方。
美國阿拉巴馬大學伯明翰分校遺傳學博士周葉斌在《知識分子》的專欄中提示，“國內壹些網絡平臺售藥以及社區醫院培訓用藥，這些途徑能否識別不適合用藥的人群，或者處理好與其它藥物***用時的藥物沖突問題？壹些有沖突的藥需要減量，另壹些需要停藥，何時恢復藥物使用也需要考慮Paxlovid何時能在體內代謝完。”
真假仿制藥
羅冰今年37歲，父親63歲，有慢阻肺和肝硬化，正常的情況下血氧低於95，“在90到95之間”。她的奶奶80多歲，有類風濕和心臟疾病。
網上搶購Paxlovid，讓羅冰覺得“希望渺茫”。她把買藥方向轉到印度版的仿制藥。她在社交平臺上看到有人發出購買經歷的帖文，她就會詢問購買渠道，最後，她看到有人買了多的，想轉賣，她立即花了1800元買下壹盒藥。
2021年11月16日，輝瑞公司與“藥品專利池”（MPP）達成了協議，允許仿制藥生產商向包括印度在內的95個中低收入國家供應其實驗性抗病毒口服藥，欠發達國家的病患可以購得廉價的仿制藥。
這段時間，通過各種渠道找黃牛花花買藥的人增多。花花自稱從美國購入Paxlovid，從印度購入其仿制藥。至於行情，正價2300元的Paxlovid被炒至13000元壹盒，仿制藥則為4000元壹盒。每天找她買藥的人太多，“排完單已經累得不行，再不快點都沒貨了。”
花花是重慶人，根據她的觀察，西南地區的買家比較少，北京上海買藥的人比較多。這幾天，花花接到很多急單，“壹些地區的人都是等家裏的老人不行了，進了ICU，才開始買這個藥。”
然而，“網絡海外代購仿制藥繞開了基本的藥品生產質量監管，存在巨大的安全隱患問題。”周葉斌在專欄中寫道。
買下那盒仿制藥後，羅冰看到網上有個人跟她買的藥是同壹個版本，做完鑒定發現藥的成分和正版的不壹樣。這讓羅冰心裏壹驚，不敢給家人吃了。
2022年12月28日，她重新回到平臺上搶藥，和前壹天同樣的流程，緊張地盯著手機屏幕，手指飛快點，她竟然搶到了壹盒，“當時都快哭出來了。”
後來，有人在社交平臺上留言告訴她自己多搶了壹盒藥，正好住在同壹城市，兩人約著當面取了藥，羅冰給了對方5000元。
除了輝瑞的Paxlovid，羅冰也備了壹盒國產的阿茲夫定，這是在她第壹天搶藥的時候，醫生建議她買的，330元壹盒。
手裏有了這些藥，羅冰像吃了定心丸。沒買到藥的那幾晚，她夜裏失眠，壹心想著怎麽買藥，無論什麽價格，找什麽人，她都願意。
為了安心，她花了300元把購買的藥的樣品寄到檢測機構進行檢測，1月2日，她收到的檢測結果顯示，樣品裏並未有奈瑪特韋，說明她買到的仿制藥是假的。
羅冰購買的仿制藥的送檢結果。
正版Paxlovid是壹種奈瑪特韋（Nirmatrelvir，含量為150mg/片）和利托那韋（Ritonavir，含量為100mg/片）組合而成的口服新冠病毒治療藥物。經輝瑞公司授權的仿制公司可仿制其Paxlovid原料藥或成品。
目前流入國內市場的印度仿制輝瑞新冠口服藥壹***有兩款，分別是綠盒的Primovir、藍盒的Paxista。正牌的仿制藥是與原研藥具有相同的活性成分、劑型、給藥途徑和治療作用的藥品，藍盒和綠盒兩種仿制藥說明書均顯示藥物成分為（Nirmatrelvir，含量為150mg/片）和利托那韋（Ritonavir，含量為100mg/片）。
primovir是印度 Strica制藥仿制輝瑞的Paxlovid ，有效成分與之相同。
借藥
剛開始，羅冰沒有想過買Paxlovid，當初看到價格時，她心裏嘀咕“誰會買這種藥吃啊”。但等她知道身邊有老人家因為新冠去世時，她才決定要備好這款藥。
羅冰的父親和奶奶住在壹起，她身邊大部分人都感染了，包括她自己和5歲的孩子。為了保護家裏的老人，她已經有近20天沒有去父親和奶奶家，“如果他們其中壹人感染，另外壹個人肯定是跑不掉的”。
羅冰首先想到的是她的醫生親戚和朋友。她舅舅在市裏的婦幼保健院工作，他告訴羅冰，他們醫院有十幾盒Paxlovid，已經用了三盒，但是這十幾盒不能隨便開，整個醫院只有三個ICU的主任可以開。接著，她又問了在三甲醫院ICU工作的朋友。朋友告訴她，說他們醫院前幾天到了壹批貨，大概十幾二十盒，壹分鐘就被搶完了。這家醫院有六七個ICU，全部住滿了，“等這個藥的病人很多，在我們這種二線城市，從醫院的渠道是買不到藥的。”
羅冰開始瘋狂刷社交平臺，看到有人說北京、上海、深圳的私立醫院可以買這款藥，同時看到有人說網購平臺上可以搶。
這幾天，羅冰的帖子下面出現了許多求藥的人。收到借藥人的私信時，羅冰有些猶豫。“這個藥現在太緊俏了，我也不肯隨便給出去，不是錢的問題，是我也買不到藥了。”她也擔心碰到的人是黃牛，她心想，如果求藥人的父母正在醫院等著藥救命，她願意把藥直接送過去，親自給醫生，對方有藥了再還給她。
但求藥人的父母並沒有去醫院。羅冰預估對方的處境並沒有那麽緊急，並不想出借自己“艱難”得到的藥。求藥人又給她發來消息，說自己的父親有癌癥，去年做了8次化療，現在又感染了，癥狀較重。同時，她在他的朋友圈看到，對方正在急著四處求藥，花多少錢都願意。
羅冰告訴他，這個藥也有副作用，可以先監測血氧。那天晚上，對方發來消息，說母親的血氧不行了，掉到了85。
羅冰決定把藥借給他，晚上8點，對方找人到她家門口取走了藥物。吃了藥幾個小時以後，老人的血氧逐漸恢復到正常狀態，也不發燒了。但是到了半夜，又開始發燒。第二天，吃了第二次藥後，老人的血氧壹直穩定在92~96。
求藥人答應她，等自己購買的藥收到後，立馬送還給她。
用藥
同壹時間段裏，四川內江的汪潔也在急著買藥。她的外公85歲，有支氣管炎、慢阻肺、冠心病、低血壓等基礎疾病。2022年12月22號，老人感染了新冠，觀察幾天後，老人開始咳血，12月28號晚上，汪潔撥打了120，把老人送到了醫院。在醫院做了血常規、心電圖、CT檢查，結果顯示為新冠引起的肺部感染。住院四天，主要治療措施是輸液，用了抗生素和壹些止咳藥。
醫生告訴她，“沒什麽希望了，因為也沒有特效藥，可以想辦法買壹下輝瑞的Paxlovid。”盡管母親已錯過了五天內的最佳用藥時間。
給母親用藥之前，汪潔已經在網上問診過醫生用藥禁忌。Paxlovid的包裝說明書有27頁，其中禁止聯用的藥品有25項，並提及了肝腎損傷患者使用時需要調整劑量或禁止使用。對於有基礎疾病的老人，需要在醫生指導下使用。
網絡上的求藥者
近日，北京和上海壹些社區醫院開始投放Paxlovid，但現實狀況是，藥物供應量依然有限，急需的患者等不到藥，社區醫生也不敢貿然開藥。
1月3日，上海黃浦區壹社區衛生服務中心工作人員告訴澎湃新聞，目前每天有幾十人打電話咨詢輝瑞的這款藥，但該中心並沒有拿到這款藥，具體什麽時候能分到這款藥，要根據市政府的安排。上海嘉定區馬陸鎮社區衛生服務中心工作人員告訴澎湃新聞，目前該社區有這款藥，但儲量較少，並不能隨意開藥，需本人現場掛號，到發熱門診就診，醫生根據病情判斷是否開藥。
同壹天，澎湃新聞聯系北京多家社區醫院詢問配藥，幾位工作人員均表示儲量有限，並給出了壹系列需要滿足的開藥條件：比如必須是該社區的居民、65周歲以上、有核酸單管陽性證明、有基礎病、由社區醫生評估審核後方可開藥等。
據《人民日報》大江東工作室報道，不少抗病毒藥物尚未及時送抵有重癥傾向的感染脆弱人群。基層醫生缺少相關培訓，有的擔心禁忌證，有的則是“聽說這藥很珍貴，不舍得，萬壹有更重的病人呢”。專家建議，要指導社區醫生及時果斷用藥，有效防止重癥。
高昂的價格也提升了用藥門檻，偏遠地區的急需人群更難觸及這種抗病毒藥。不過，就在1月5日，國家醫保藥品目錄調整的現場談判開啟，包括這款Paxlovid抗病毒藥物。
在2022年初，